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知县张仲贤 ...

  •   南宫络回到邮馆时,天刚刚亮。她将马牵回到马厩时恰巧又被昨夜的驿差看到。那驿差又暗自思忖:“南宫御史天明才回,看样子不像是去找寻失物,定是为了别的事情。她脸上带着笑意,而且眼神如此温柔,倒像是刚刚私会了情郎回来。莫非她果真在这里有个秘密的情郎,昨夜彻夜不归是去会情郎了么?这倒也是,御史年纪不小了,是该谈婚论嫁了。何况我们这里的小官人,卖相比起别地的人来,不知要好多少。”
      他却也不想想,南宫御史昨天才第一次到华亭县来,如何可能在一天之内找到了个情郎?他见南宫络拴好了马走了出来,忙躲过一边,心想:“南宫御史虽是大官,女儿家毕竟脸嫩,若是被她瞧见我,定会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还是勿要讨这个没趣的好。”

      南宫络上了楼,洗漱一番,用过早膳,整顿好行李,又写了公文,说明常积德已经擒下,着人送往急铺递,送往顺天府都察院。随后正要前去县衙大牢提出人犯常积德押解上京,忽有衙役送来洒金请帖,原来是张知县邀请她于后衙午宴,言词恳切,请她务必赏光。南宫络素来不喜这套,只是推脱,但那衙役不得允诺竟是不肯离去,只苦着一张脸,不住劝说。
      南宫络心知必是张知县下了死命,那衙役请不动她,回去定然受罚,只得应下了。

      却说昨日张知县一家三口惊魂未定回到县衙,张衙内早已吩咐了松萝茶,三人更衣,喝茶压惊。张衙内对女子当官之事终是好奇,便问起来,张知县道:“你有所不知,这位南宫御史正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不过比起江彬之流来,倒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短短四年之内,已经由兖州府通判升到了右佥都御史。”
      张安人诧异道:“右佥都御史,那岂不是正四品的官?比老爷你整整大了两品?”张知县苦笑道:“我这个六品还是从的,不止大两品。”张衙内道:“这么大的官,为什么要亲自捕匪,干那些贱籍卑吏才干的事?”
      张知县道:“这位南宫御史的真本事,便是断狱捕匪。两年前有一日,陛下将自己镇纸藏匿在龙座下,令有司捕匪而不得,便令南宫御史来断,南宫御史当即道:‘君王座下,安有遗物?’陛下大惊,道:‘卿安知?’南宫御史只道:‘观颜色。”陛下当即加封她为山东提刑按察使司副使。”
      张衙内道:“只察言观色便能推断得不差分毫,果然厉害。都说今上昏庸荒唐,这一回倒是用对了人。”
      张知县瞪他一眼道:“休胡说!陛下乃天子,岂是你我可以妄论的?”张安人立时向他横了一眼道:“儿子也没有说错,天下人人都这么说,当着婆娘儿子的面还装什么?”
      张知县讪讪地道:“我这不是怕祸从口出吗?你们不晓得东西两厂番子的厉害!虽说这里没有外人,但要有个万一,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张安人道:“儿子的命毕竟是她救的,老爷你可想过如何报答?”张知县道:“自然要报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平日里这些京官难得一见,何况是天子眼前红人?她只消在陛下面前提我几句,我便大有好处。”其实不用张安人提醒,他早已在不断琢磨如何讨好上差,以求得加官进爵的良机。此时打量儿子几眼,忽地心中一动:“看如此势头,那南宫御史有的好青云直上,有道是‘疏不间亲’,我若能与她攀上亲,日后调京赴任,岂不是她一句话的事?”顿时眉开眼笑,道:“我看那南宫御史年纪与文林相仿,相貌又佳,不如上门替文林提亲,与她结成一家人。”
      张衙内顿时一口茶喷了出来,文林正是他的字,取的是文林郎之意。他顾不得擦拭,已急叫道:“不可,万万不可!”
      张安人却也是心中不愿,道:“南宫御史官职又高,又会武功,文林若娶她进门,日后难免要看她脸色。若是她一个不开心,拿文林撒起气来,文林难免要受委屈。这样的光,我们可沾不得。还是日后给文林介绍一个贤惠些的,只消听话能服侍人的就好。”
      张知县跌足道:“说你没见识,真是没见识!我们这样的人家还缺服侍的人吗?南宫御史今日是正四品的官,明日可就是正三品,正二品了!若是娶她进门,我们可就跻身于权贵,不消说荣华富贵,到时候有权有势,人人巴结奉承,想要什么没有?说不定你也可封个诰命夫人。”
      张安人想象自己身着凤冠霞帔的端美样子,不由得心动起来,道:“我只是怕儿子受委屈……”
      张知县又道:“文林的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文不成,武不就,花钱又大手大脚,哪是个成材的样?日后你我若是去了,连个正经的营生都没有,又怎么照顾自己?倒不如找个好依靠的,就算是吃软饭,也好安稳过一生。若是生下了孩子,更是代代富贵。”
      张安人看了儿子一眼,不由得忧心起来,叹道:“你说得倒也是。”一想到自己夫妇去了,儿子便没人照顾,无依无靠,不禁心中忧愁。
      张衙内急得脸色都变了,道:“不成!我身子弱,不能连累南宫御史将来做了寡妇。何况我哪里配得上她!”
      张知县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叱道:“糊涂!你娶了南宫御史,我们一家人随她进京,有的是太医院的名医给你看病,到时只要几贴药下去,包你生龙活虎。”这句话最打动张安人的心,顿时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张衙内叫道:“大错特错!你们也不想想,南宫御史在京里什么样的俊秀没见过?难道还瞧得上我?到时候提亲不成,反惹恼了她!”
      张知县一怔,一时沉吟。张衙内眼见此话奏效,忙向着母亲道:“娘,那南宫御史的身手你也见过了。我若娶她进门,一不小心惹怒了她,她动起手来,我便是体壮的,也禁不起她几下。她位高权重,你们惹不起她,打死了也是白打。”他心下思忖,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南宫御史,更不忍连累她,因此不惜拼命将她往不堪里说。
      这样一说,张安人想起儿子是自幼宠坏了的,难免骄横,将来极有可能发生争执,一旦争执,决不是南宫御史的对手,便又动摇起来,道:“这……倒也是……”
      张知县哼了一声,道:“你道人家和你一样没家教?南宫御史彬彬有礼,应对得体,岂是随便动手打人的泼妇?”他却不察“没家教”三个字骂的不是儿子,倒是自己。
      张衙内撇嘴道:“这可难说,你看上去倒也是个道貌岸然的清官样,可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的事又干过多少?”
      张知县大怒,拍桌而起道:“小畜生!我不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你穿的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玩的飞鸟走狗从哪里来?有本事,你去给我赚一钱银子回来!”
      张安人忙劝道:“老爷息怒,文林还是个孩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转向张衙内斥道:“你爹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你?还不快闭嘴?”
      张知县也怕再争执下去,儿子一激动,会引发喘疾,何况他今日已经受了惊吓,脸色更比平时惨白,于是大喘息几下,渐渐将怒火压了下去,道:“无论如何,明日总要宴请南宫御史,谢她的救命之恩,至于提亲之事,我先旁敲侧击,以观其意,再作定论。”

      第二日上,自有衙役来请了南宫络至后衙,筵席摆在花厅之中,席上除张知县外,只有张衙内作陪,南宫络见并无其他官吏,心知必有花样,已在心里暗作计较。
      张知县带着儿子见礼之后,又对相救之事不住称谢,南宫络也就谦称几句。她见张衙内今日已换上一条簇新的浅蓝色云雀暗纹缎袍,束一条桃红缂丝腰带,心中暗想:“这位张衙内爱打扮倒是不输给那些郡主县主们。”
      入座之后,张知县便吩咐开庭,冷盘热菜流水价送上来,果然有张知县推荐过的四鳃鲈鱼,兰花笋炖鸡汤,另有泥鳅豆腐,黄瓜炒虾,三丝荠菜汤等,连点心都有枣泥拉糕,茶香团子,栗子糕,南瓜饼四色,不要说是三个人,就是六个人也吃不完。
      南宫络瞧了瞧菜色,笑道:“张知县,你在这里当官,真是好口福。江南的膳食之精细,恐怕只有皇宫大内才可相比。”
      张知县心下一惊,暗想:“这是何意?难道是说我吃得太好了?”顿时沁出一身冷汗,忙答道:“难得南宫御史赏光,卑职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才算整治得一桌能入口的菜肴,还请南宫御史不要嫌弃。”一来撇清自己并非每日大鱼大肉,二来表明自己招待南宫络的一片诚心。
      南宫络微微诧异道:“嫌弃?我平日里奔波辑凶,吃的都是馒头肉干,能有个热菜吃就不错了,这么好的菜,岂敢嫌弃?更何况一路所见,多有忍饥挨饿的百姓,连馒头都吃不上,与之相比,我更何敢嫌弃?”
      张知县装作没有听到后半句话,只打个哈哈道:“既不嫌弃,那南宫御史今日定要多吃一些,不枉费下官一番苦心。”心道:“历来当官的鲜有关心百姓死活的,官越大,越草菅人命。她不过是在我面前装个样子罢了。”一边以目示意张衙内起身敬酒。张衙内无奈,只得将适才道谢的话又说了一遍,敬了一杯酒。南宫络将酒喝了,向着张知县道:“令郎今日能顺利脱险,倒并非我一人之功。全仗令郎平日的好人品,才有这许多百姓声援,削了那常积德之势,令他心慌意乱,我才有机可乘。”
      张知县见话题转到儿子身上,暗暗高兴,趁机道:“御史太过奖了。小儿顽劣,不过他平时素来善待百姓,因此受到乡民爱戴,这也是下官平时时时训导之故。下官自入仕以来,谨记太祖教诲,爱民如子,须臾不敢有忘……”忽地想起此时不是吹嘘自己的时候,又话音一转道:“小儿虽比不得南宫御史年轻有为,断案如神,但秉性聪慧,生性豪爽,又通文采,他今年二十有三,与御史年纪相仿,尚未娶妻,说是看不上寻常的闺阁女子……”张衙内顿时一阵猛咳。
      南宫络已猜到他用意,笑一笑道:“衙内既通文采,想必已有功名在身?”
      张知县见她问得仔细,愈觉有望,更加欣喜,却故意叹气道:“犬子不争气,至今未参加科考,尚是白衣。”
      南宫络点头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报效国家,是该参加科考,求得功名出身,莫说其他,就是娶妻也容易些。换了是我,我也愿意嫁于有所为的大丈夫,一介白衣,毕竟报国无门。”
      张知县闻言心里不禁凉了半截,张衙内却差点笑出声来,斜眼看了父亲一眼,示意:“我可曾说错?南宫御史哪里看得上我?”
      南宫络将他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只是暗暗好笑,心道:“这个糊涂知县想攀高枝想昏了头,竟打起我的主意来!我若是愿意嫁人,又何必等到今日?又怎么轮得到这个爱打扮的孱弱衙内?”
      张知县心下寻思:“看来她对文林并无多大好感。也是,哪有女子会看上被自己救下的男子?女子再强,总盼望找个比自己更强的男子。”又见自己儿子也不愿意,遂打消了攀亲的念头,改为努力奉承拍马,极力夸赞南宫络,听得张衙内只欲作呕,连菜也吃不下去,又不能离席,只得一手支额,看着杯中米酒,在心里默诵陶渊明的诗句“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南宫络平日追凶破案,再难再艰辛都无所畏惧,却最畏惧繁文缛节,官场应对,此时已觉头疼,只连忙将枣泥拉糕一口气吃了三块,好快快塞饱自己,以便早早告辞。张知县见她不顾吃菜,只顾吃点心,心中诧异,正要吩咐仆人多送一份枣泥拉糕来,这厢南宫络已起身告辞道:“多谢张知县款待,朝廷之事要紧,我已不能再做耽搁,请张知县将常积德提来,我下午便要押解他上路。”
      张知县再三挽留不住,便赔笑道:“既如此,下官也不敢耽搁了南宫御史的公务,这就着人去提人犯。”拍一拍手,旁边已有仆人提上一个食盒,张知县道:“这都是敝县的一些风物小吃,特产点心,留给御史路上垫垫饥,解解闷。”
      南宫络见那仆人双手提着食盒,状甚吃力,早已心知肚明,微微一笑道:“我适才一路进衙门,见到街边有一些顽童打闹,这些点心就烦请转送给他们罢。”张知县着急起来,又不好明说食盒内暗藏玄机,只期期艾艾地道:“这……这……”
      南宫络已起身走出厅去,又回首看他一眼,正色道:“张知县,既然当了百姓的父母官,百姓只有你可以仰仗,你就该多替百姓着想,多想想‘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而非一味讨好上差,这才是为官之正道。”
      张知县瞠目结舌,微张着嘴,与汤盘中的四腮鲈鱼一般无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知县张仲贤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