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尺樱花传(GL)》钻石星辰一瞬间

4、孤女小赵笈

　　南宫络所料不差，这半夜潜进厨房，偷吃东西的中年道姑，正是观中主持，两姐妹的师父钟沉鱼。
　　她虽对各种道家课业疏松，修炼却甚诚心，每年必定要辟谷几次以清肠，每次都饿得有气无力，不得不中途偷吃，又怕徒弟瞧见，只在夜里出来偷吃。虽然第二天少了东西，但赵蕴只当是妹妹吃了，阿笈只当是姐姐吃了，谁也没怀疑到师父头上。
　　南宫络摇了摇头，回头打量，见东院里依然亮着烛火，除此之外再无灯光，料想这必定是阿笈的住处。
　　她先前翻墙而入，此时也不便敲门，于是悄悄绕到后窗，窗户未关，显然屋中人还未休息。朝里一望，果然见阿笈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双眼大睁，脸颊上微带红晕，不知想着什么，毫无睡意，她的姐姐赵蕴背对南宫络，睡在北首的另一张床上。
　　南宫络想了一想，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为减小破空之声，运指力而不用腕力，照着赵蕴的睡穴打了过去，果然赵蕴毫无察觉，只一声闷哼，随即不再做声。
　　阿笈听得闷哼，叫道：“姐姐，你说什么？”忽听窗棂上响起轻扣之声，一人轻笑道：“小妹妹，我来看你了。”正是她思念的声音，不禁又惊又喜，叫道：“南宫御史！”
　　南宫络跳窗而入，目不转睛地看着阿笈，见她脸上的血色已经恢复几分，额角的肿也消退一半，十分高兴，道：“你好多了，我也就放心了。”
　　阿笈笑容满面，道：“南宫御史，你真守信。说了来看我，这么快就来了。”南宫络笑道：“你快别叫我南宫御史了，我比你大，你叫我络姐姐吧。”
　　阿笈歪头想了一想，道：“好！不过你也别叫我小妹妹了，就叫我阿笈吧。大家都这样叫我。”
　　她忽然想起，叫道：“哎呀！我忘了请你坐下，对了，你要不要喝茶？”便欲起身倒茶。南宫络一把按住她道：“不忙。”转首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茶，料想是她喝的，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即在床边坐下，笑道：“我喝你的就行了。”
　　阿笈喜不自胜，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对着南宫络笑。
　　南宫络向她嫣然一笑，暗暗庆幸自己幸好来了，忽然想起那偷吃的道姑，便向阿笈说了，阿笈吃惊道：“她是我师父…原来每次师父辟谷期间少了吃的都是被师父偷…吃了。”
　　南宫络忍不住笑道：“你师父真是有趣。我倒羡慕你有这样的师父，我那师父…唉…凶得要命。”
　　阿笈道：“我和姐姐都是孤儿，幸而师父收留，我们才长到这么大。”她所说的是悲惨之事，脸上却无悲惨之色，语声甚是快乐，显见性格开朗。
　　南宫络早已猜到，心中略为替她难过，但见她如此豁达，也自释怀，便换过话题道：“你也姓赵么？和你姐姐一样？”阿笈笑吟吟地道：“是啊，我姓赵。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说罢从衣领中拽出一物，原来是红线系着的一枚铁钱。
　　南宫络拈起铁钱看时，见上面有“景佑通宝”四字，应该是大宋年间钱币，正面刻着一个“赵”字，反面刻着生辰八字，原来赵笈年业已过十七。阿笈接道：“我的全名叫做赵笈。我姐姐本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后来我来了后她说要跟我一个姓，所以也姓了赵。我和姐姐的名字出自《云笈七鉴》，可师父说赵云重了三国时名将赵云的名，因此改云为蕴。”
　　南宫络只觉铁钱带有赵笈的体温，甚为舒适，不知不觉深深握紧，不想放开。
　　忽听赵笈叹了口气，道：“师父说我父母弃下我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万般无奈，因此不必记恨他们。”
　　她忽然又展颜一笑，道：“我从来也不记恨他们，只是有时实在很想见见他们的样子，看看他们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不过，我知道，他们多半已不在这世上了，所以才把我抛下的。”
　　南宫络听着她说话，不知不觉眼中泛起泪水，一半是怜惜，另一半却是感动，心中道：“我自幼丧母，已觉不幸，想不到阿笈比我更可怜。但她小小年纪能这么想得开，真是不容易，可见是她师父从小教得好。”如此一想，钟沉鱼那猥琐的容貌在她心中顿时端庄了起来。
　　阿笈又道：“我虽没有爹娘，却有师父和姐姐，她们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从小没有打骂过我，从来不许别人欺负我。我要什么，她们总能给我。”
　　眼见两行泪水从南宫络的脸上滑落下来，忙取出手帕帮她擦去，道：“络姐姐，我都不难过，你为什么难过？”
　　南宫络吸吸鼻子，放下铁钱，勉强笑道：“你真是个好孩子，难怪你姐姐这样疼你。”
　　赵笈嫣然一笑：“我的身世你都知道啦，能不能跟我讲讲你的事？”
　　南宫络微一沉吟，道：“我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亲娘的面，她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奶娘从小抚养我长大。我爹是邹县的捕快，我从小就看他抓坏人，觉得很神气，因此也想长大了当捕快。但我爹说从来没有女孩子当捕快的，但我说大唐连女皇帝都有，大明为什么不能有女捕快呢？我爹很吃惊，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时的表情。”
　　“我爹再也不说什么，就开始教我武艺，他教我什么，我都能学会，再后来他开始教我如何辑盗，如何与江湖人打交道。这些我都能明白，爹很高兴，夸我比他还胜一等，将来一定能光宗耀祖。有一年，我爹在捕匪时因公殉职，临死连句遗言也没能带给我，奶妈哭着求我不要当捕快，我既不能拂逆她的意愿，可又想为百姓做事，就在县上当了主薄，无意间破了几桩案子，升了通判，难免又有断狱之责，既有武功，辑匪拿盗便可亲力亲为，慢慢地，还是干回捕快。奶妈后来也想通了，说这是天意。我总想着，人难免有一死，即使秦皇汉武也不例外，我不求光宗耀祖，但求惩恶扬善。若能为保百姓安康而死，又有什么不好？这一直是我自己的心愿。”
　　她适才听赵笈说的时候不禁流泪，此时说到自己身世却是语气平淡，半滴眼泪也没有。这一瞬间，赵笈又想起白天她在街上捕匪时的英姿，只觉得无限倾慕，早已忘了时已深夜，屋里还有姐姐在，只觉得说不出的欢喜，盼她一直说下去。
　　南宫络又道：“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就连陛下也……”忽然想起说这些不妥，立时打住。她平时也算是个小心谨慎之人，从不口出乱言，今日不知怎地，在赵笈面前却什么都想跟她说。
　　赵笈听她说到皇帝，不禁好奇起来，道：“你见过皇帝吗？皇帝长什么样子？”
　　南宫络微微一笑，道：“我见过陛下几次。陛下和我年龄相仿，很亲切，待人很好，就是玩性很重，毕竟年纪尚小。”
　　赵笈“哦”了一声，心思早已转开，道：“络姐姐，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走？”说到这句话，她眉目间不由得显现出一丝忧愁之色。
　　南宫络一怔，道：“常积德已经捉拿归案，按律我是应该回京复命。”
　　赵笈道：“你不能多待几天吗？”
　　南宫络微微一笑道：“即便多待几天，几天之后我还是要走的。”
　　赵笈道：“你走了以后，还会再来我们华亭县吗？”
　　南宫络看着她，见她满面希冀之色，不由心下踌躇。她明知这次经过华亭县纯属偶然，乃为追捕常积德之故，下次虽四处捕匪，再要经过这里却是机会不大。说不定这次以后，两人永无再见面之时。却明知这番话说出来，必定会令赵笈难过，一时犹豫不答。
　　赵笈目光中闪过失望之色，却展开笑容道：“你下次经过华亭县，一定还要来看我，好不好？”
　　南宫络心知是她善解人意，不愿自己为难才故作轻松，便顺着她答到：“我一定来看你。”赵笈对着她喜孜孜地一笑，仿佛已将这句话当真。她忽地省起道：“这么晚了，南宫御史你快回去吧。”
　　南宫络笑道：“这么晚了，你不留宿我么？天这么黑，我怎么看得清路？万一从马上摔下，要躺到天亮才会有人看见。”
　　赵笈不知道她是在说笑，果然担忧起来，道：“呀，我没想到这些。我的床让给你，我和姐姐挤一挤。”南宫络一把按住她道：“你姐姐睡了，不要吵醒她，今晚我和你挤一挤。”说罢解去外衣，挂到衣架上，掀开被子便钻了进来。
　　赵笈心里又惊又喜，也有三分害羞，将身子往里挪了又挪，直到紧紧贴住墙壁，不能再动弹半分，却立时被南宫络一把拉了过去，道：“你贴着墙做甚么？我比墙壁暖和多了。”一掌扫灭了烛火。
　　赵笈不得不紧挨着她的身子，南宫络的体温从她的胳膊一直烫到她的心里，又从她的心里烫到她的脸颊，哪里还睡得着，一时喜悦，一时紧张，只得紧紧闭着眼，心里暗自背起了《太上感应篇》，竭力让自己心情平静，呼吸平稳。
　　南宫络侧目看着她的脸，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只隐隐看到她五官轮廓，实在秀气，无一不标致，鼻尖微翘，薄唇紧抿，下颌微微隆起如溪中小巧圆润的卵石，忍不住便想伸手抚摸，终于忍住。再转头看看赵蕴，见毫无动静，料想自己适才那一弹，足以令她睡到天明，自己只需在天亮之前离去便不会被发觉。
　　这一晚，赵笈也不知熬了多久才睡着，《太上感应篇》背完，接着背诵《道德经》，《道德经》背完，料想南宫络已经睡着，却无论如何鼓不起勇气转头偷看她一眼，只得又背起《南华经》来，终于疲累已极，慢慢睡了过去。
　　天亮之时，她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不敢睁眼，伸手一摸，身边已空，睁眼看时，果然南宫络人已不在，被褥上还留着她的余温，衣架上却已无她的外衣。赵笈闭上眼睛，忍不住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她虽然昨天就已知道南宫络就要回京去了，为不让她为难，还装作相信还有下次见面的时机，其实心里却很明白，只要县里没有她要抓的匪人，她永远也不会再来了。昨夜睡觉之时只顾紧张与欢喜，忘了这一点，此时人终于离去，不得不想到这一点，顿时难过得眼泪止也止不住，在被子里哭出了声。
　　赵蕴终于悠悠醒转，听得抽泣声，忙披衣来到赵笈床前，道：“阿笈，你怎样？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给我看看。”
　　她拉下被子，只见赵笈满面都是泪水，她从未见过赵笈哭成这样，顿时吓呆了，手足无措，只紧紧抱着她不断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