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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分曹射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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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南宫络又约了于永善飞凤楼上面谈。她斟酌再三,还是将赵笈所说的焚尸验针之法说给了于永善听。
这法子虽可行,但一则焚化尸身未免对死者不敬对家属难以交代,二则尸身焚化之后再无验尸可能,因此南宫络想着要等到实在别无他法之时才或可一试。
于永善却沉吟不语,顷刻道:“碧落你瞧。”下巴朝桌上微微一扬。
南宫络这才看见桌上放着一个包袱,打开看时,只见是一根柴火。她心中不解,拿起柴火仔细打量,见只是极其常见的烧饭柴火,家家户户都有一模一样的。
她正要询问于永善,忽地瞥到柴火的下端竟有三个颇深的指印。
南宫络这一惊非同小可,再定睛看时,果然是人的指印,按位置来看,恰是拇指,食指与中指。
指印陷入木柴约有一分多,边缘浅而中央深,普通人手劲再大也只能捏断木柴而断不能留下如此指印,这自然是个武林高手留下的。
南宫络大喜过望,道:“这是在葛铁匠铺里找到的?”于永善得意微笑道:“兄弟们辛苦了七、八天,总算也不是一无所获。”
南宫络心头一阵轻松,道:“如此看来,凶手的指上功夫如此了得,根本无需用暗器杀人。”
于永善道:“正是!你我可先按指上功夫搜寻凶手,大可不必急着焚尸验针。”
南宫络转念一想,又疑惑道:“凶手指力如此厉害,为何杀害不会武功的葛铁匠却要动用匕首?为何不像杀害锦衣卫那样用指力?否则又何须在水槽中放血那般麻烦?”
于永善摇头道:“不是这个理儿。他杀我那舍人时旁边杂人甚多,且我那舍人会武,若察觉有异必会警觉,是故为了神不知鬼不觉他才暗中点穴用指力杀人。可他杀葛铁匠时,现场只有他们二人,他也不必遮掩,因此动用凶器。”
南宫络道:“那周寡妇呢?周寡妇周身无伤,必也是被他点穴后浸入澡桶溺死的。当时深夜,只周寡妇一人在屋,他又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两人都想起周寡妇死时穿戴整齐,定是凶手将她穴道点上之后一一为她装扮的,不禁对视一眼,心里各自想着:“这凶手心思怪异之极,到底图的是甚么?”
于永善想起自己偶尔也为宠爱的小妾画眉上妆,不禁想着:“其实身为男子,偶尔为个动人女子装扮一番倒也别有乐趣,只是装扮之后自然要亲热一番,岂能再忍心将她浸入水中溺死?”
他心里想着为小妾描眉的乐趣,不由面上露出微笑,却听南宫络一声咳嗽,道:“除了这根木柴,于兄可还找到其他可疑之物?”
于永善回过神来,忙道:“我还在葛铁匠的屋内找到一小桶油脂,张狗儿说闻着是牲口油脂,不知是做甚么用的。”
南宫络沉吟道:“恐怕是用来淬火的。”于永善顿觉匪夷所思,道:“淬火不是向来用水么?如何又要用到油脂?”
南宫络摇头道:“具体何种情形下用水淬火,何种情形下用油淬火我也不得而知。但我曾听家师说过,有铸剑师以油淬火得利器。”
于永善怔了一怔,南宫络又道:“于兄改日若是有空,可找工部制刀的老工匠问问,他们或可告知。”
于永善一时不敢相信,喃喃道:“铸剑师?利器?”忽地想起一物,从怀里将之前在铁匠铺里搜到的凶器匕首摸出,放于桌上道:“碧落你是指刀剑如此匕首者?”
南宫络浑身一震,霍然思路开朗,道:“不错!这把匕首并非凶手之物,而是葛铁匠之物!”见于永善一时反应不过来,又接道:“葛铁匠并非普通铁匠,而是怀有大志的铸剑师!这把匕首,便可证明。”
于永善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宫络于是把从葛铁匠邻居处所听来的原原本本一一相告。于永善做梦也未想到世上有人竟以打铁为乐为志,毕生志向便是打造出神兵利器,只疑惑道:“世人都道打铁撑船磨豆腐为世上三苦,怎会有如此酷爱打铁之人?”
南宫络心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以当高官为乐,原不知世上还有人以当官为苦。只微微一笑,道:“各人心思不同,甲之蜜糖,往往乃乙之砒霜,又如何可以一己之情而度之?”
于永善听她说得有理,不禁点头称是。他低头把玩手中匕首,叹道:“葛铁匠有此本事,若是早献于朝廷,又何愁没有荣华富贵?”
南宫络不答,俄而叹道:“可怜我大明的欧冶子、徐夫人,未及成材,便已遇害!”她心中实在惋惜,惋惜的却不仅仅是葛铁匠,也有一部分是在为凶手惋惜。她之前曾推测凶手杀害锦衣卫,极有可能是位江湖义士,杀人是为忠良讨公道,若果真如此,她即便查出谁人是凶手,也不打算将之绳之以法。如今他却杀害一个避世而居一心铸铁的穷苦铁匠,看来也并非良善。
南宫络心中叹息,却也百般不解那凶手既然要杀葛铁匠,却又为何先要跟他学上半月的打铁?又抑或学了半月打铁却为何突然要杀害葛铁匠?还有棋盘街上的周寡妇,若说他杀害葛铁匠总是在相处半个月后,或者这半个月内有了争执冲突也未可知,他将木柴捏出三个指印不外是恼怒泄愤或是恫吓,恫吓之后却仍是愤恨难当,终于下手杀人。那周寡妇之死又作何说?难道那周寡妇也曾得罪于他?
锦衣卫,葛铁匠,周寡妇,这三人虽说都在京城,毕竟毫无关联,他又为何想到要杀这三人?
于永善想必也在想着这些,因此与南宫络两人竟同时说道:“他杀人到底是何动机?”
两人见异口同声,都不由笑了出来,于永善笑道:“真是兄妹同心,你我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南宫络见他说得虽亲热,毕竟心知无法真拿他当兄长,只转过话题道:“于兄,你派人到葛铁匠的老家和凶手所说的狼河里去,都是怎么说的?”
于永善摇头道:“侄子、狼河里甚么的,自然都是那凶手的鬼话,查无此人。”
南宫络又道:“这几日于兄在京城各处布防,也是一无所获么?”
于永善道:“说也奇怪,那凶手无车无马,照理不该逃得如此之快,何况我手下的兄弟们那日也追出了几百里,他若真逃出京城,即便不被擒住,也早该被查出踪迹来了。如今却无影无踪,我看,他多半是到城里去了。城里人多地方大,一时半会也拿他不住。”
南宫络点点头,道:“他脸上包着布,我也吃不准脸上到底有伤没伤,只一双手我见过,有多处烫伤。于兄要查,只能从这处查起了。”
于永善哂然一笑道:“叫兄弟们细致点儿就行了,过往的男子都要查双手。只要他飞不了天遁不了地,总会落到我手里。”
一连过了十来日,也未有消息。南宫络因都察院里差事不多,得空时也时常上街巡视,连夜晚也要巡查几条街,虽知希望不大,总是觉得职责所在,当尽自己所能,早日抓到凶手为好,免得又有无辜之人送命。
这一日傍晚,她正骑马巡视坊间,忽见人群中一个身穿灰布衣的中年男子徘徊不定。他右手牵着一只雪白山羊,神情中既有鬼祟又略有惊吓,却不知为何,还有些许喜色,始终朝着南宫络张望,似要走上前又有些畏缩。
南宫络仔细打量那人,见他手脚笨重毫无武学根底,衣着甚是破旧,浑身上下最好看的,当属手里牵着的白山羊,因此只当他是个偷鸡摸狗的小贼,不知自哪里偷得一只值钱山羊,因而喜色中犹带着惊吓。
此时追查杀人凶手事大,她原本无暇过问此等小事,正要催马去别处,瞥眼间,却见那人犹犹豫豫向她走来。
南宫络顿觉有异,勒马等他上前。
那人果然来到她面前,作了一个揖,抖抖索索开口道:“官爷…不,官娘子,你可是当官的?我那天瞧见你和几个锦衣卫大老爷说话来着…”
南宫络哭笑不得,道:“叫我南宫御史即可,我确在都察院当差。”
那人精神一振,裂嘴喜道:“南宫御史,我有要事禀告…不知有没有赏钱?”
南宫络方一怔,那人压低声音道:“我知道锦衣卫的老爷们这几日在抓一名逃犯,一位老爷说是举报之人皆有重赏。我刚好见过那逃犯,要是我告诉南宫御史他往哪里去了,南宫御史可愿给我赏钱?”
南宫络不太敢相信,只沉住气道:“你先说说那逃犯何等模样?你又是如何见到他的?”
那人却嫌身遭闲人众多,引着南宫络去了一条僻静胡同,才道:“小人胡真,就住在周遭。前日小人家里的白山羊无故走丢了,把小人都快急疯了!不瞒南宫御史,小人家里穷困,这只山羊是唯一值钱的家当,小人还指着它能说上一门亲事哩。”
南宫络道:“你现下既已找回山羊,想必是街坊邻居看到而送回的?”
胡真摇头道:“不。我前天和今天一连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回我的羊,街坊都说没见过我的羊。后来我没了指望,又不想回家,只能坐在街角抹泪。”
南宫络心念一动,道:“莫不是有人偷走了你的山羊?你却又是如何找回的?”她心下寻思多半是胡真口中的“逃犯”将羊偷走。这几日锦衣卫追捕甚急,那杀人嫌犯要东躲西藏,故而不得不偷羊果腹倒也说得过去,如此一来,那胡真口中的“逃犯”倒极有可能是那杀人嫌犯。
胡真已接道:“我正绝望着,忽然听到羊叫声,抬头一看,可不正是我的羊?我的羊右眼下有撮黑毛,左耳有块伤疤,最是好认不过,只是旁边还有个男子正牵着它。”
“我不顾一切扑过去抱着我的羊,大叫‘我的羊!我的羊’,再也不肯松开。这时我还有些担心,担心那个男子要把我的羊牵走不给我,那我就要大喊大叫把邻里乡亲都喊来帮我。想不到他却把牵羊绳递到我手里,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这却与南宫络之前心里的推论不符。她想不出那男子若正是那杀人嫌犯为何不但不是偷羊之人反而送回山羊来。怔了一怔,询问道:“那男子是否面裹黑布看不出相貌?或是满面伤疤?”
胡真惊讶看她一眼,摇头道:“不是,那男子长得很平常,没有伤疤,也没用黑布裹着脸。”
南宫络猛然省起:“是了!那凶手说甚么铁水烫伤云云不过是为蒙面找的托词,其实他面貌既不吓人,面上也无伤。”又问道:“那你怎知他是锦衣卫要找的人?”
胡真一笑,笑容中既有自觉聪明的得意之色,又有些明知自己不太厚道的惭愧之意,还兼带着对赏银的几分贪婪之情,道:“他伸手把牵羊绳递给我的时候,我瞧见他手背上很有几块疤痕,锦衣卫不正在找手背有伤疤之人么?”
他唯恐南宫络看他不起,又忙解释道:“照理说,他送还山羊给我,对我有恩,我不该恩将仇报揭发他,只是朝廷要抓他,肯定是因为他犯了事,是个坏人,我们身为朝廷的子民,遇到坏人又怎么能隐匿不报呢?”
他虽面带讨好的笑容,却是越说声音越小,可见毕竟还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