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小厮李扑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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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后，张由青便隔三岔五派李扑儿去赵笈处求书帖，求来之后，总是先自己默默赏析半晌，再请何添源来一同鉴赏。
看了十几张帖子，几乎从未见过败笔。在张由青看来，每字都精妙到极点，让人想不出再好会是怎样。他只是一味叹服，羡慕不已。
何添源却是别有心思，由字便会想到人，由人便会想到貌，接着想到自己家里的妻妾，然后想到芳意楼里的群芳，最后总会想到自己也算阅女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才貌双绝的，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惆怅。
这一日黄昏张由青又发倦，小睡片刻后起身，刚吃了些点心，老友何添源忽又闯了进来，满面笑容高声到：“文林，走，我带你去一处。”不由分说，扯了他的袖子便往外走。
走了半天，张由青见又是去芳意楼，顿时不耐道：“添源，我早说过，我不爱去乐户。你喜欢，自己去便是，何苦要拉上我。”
何添源仍是要拉他进门，只道：“今日不一样，今日是诗文之论。”一面将假母叫来问道：“诸位小娘中，谁最有文采？会写字作诗的？”
当时时有犯官家眷充妓的，因家教缘故极多人通文墨，何添源问的并不算离谱。但那老鸨平素只留心谁的样貌好，谁的身段好，谁的脾性好，谁会歌舞，谁惯会哄人。若问她谁的文采好，倒的确是为难她。当下翻着眼睛，想了半天，终于寻出一丝线索来道：“倒是见过徐蒹蒹画画来着。”
当下何添源拉着张由青直奔徐蒹蒹房，把正揽镜自赏的徐蒹蒹吓了一跳，忙不迭装出笑面来道：“两位官人来了！快请坐。”一面吩咐侍婢上茶果点心。
何添源顾不上喝茶，已急急问道：“小娘可会写字？快写幅杜少陵的《江畔独步寻花》来看看。”徐蒹蒹一阵讶异，心道：“今日来了两个秀才。”但她在乐户时日已久，见过各色人等，何添源之请并不算稀奇古怪，何况她惯做这卖笑生涯，内心所想并不流于面上，只笑道：“奴家不善书，怎敢在官人面前献丑？”
何添源摇头道：“不妨事，你写来看看就好。”
徐蒹蒹倒也背得出此诗，当下磨墨写了出来，张由青一见，大失所望，道：“不可同日而语，不可同日而语。”转头就下了楼。
徐蒹蒹见张由青长得俊秀，如此走了，倒是颇觉可惜，又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向着何添源茫然道：“那位官人是嫌奴家的字丑么？奴家不善书，倒是会画画。”
张由青回了家中，无心用膳，又拿出帖子来看。
李扑儿见他这些天来都是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忍不住噘嘴道：“哥儿天天看着这些帖子，能看出什么好来？”
张由青白他一眼道：“你天天斗促织，扎纸鸢，和别人喝酒赌钱，若能看出这些帖子的好来，才是奇怪。”
李扑儿被他一顿抢白，急得脸发红，忙道：“我自然知道，哥儿看的是帖子上的字好。”
张由青道：“这还用你说？我不看字看什么？”
李扑儿又道：“我知道哥儿的心思，哥儿想着，要是这些都是哥儿写的该有多好。”
这的确是张由青的心思，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扑儿忽地说出一句极文雅的话来：“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张由青乍听此句从李扑儿嘴里出来，几乎被口水呛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厮。李扑儿委屈道：“小的是没才学，但日日跟着哥儿，前人名句总能背诵几句的，哥儿也不必如此惊异。”
想了一想，又得意道：“前段我拜了打鱼的姚四叔为师，如今也能自己结网打鱼了。这句话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张由青瞪着他，将这句话又念了一遍，心中一动，忽地升起一个念头来。此念一生，他顿觉眼下的烦忧一扫而空，喜道：“好扑儿，多亏你了，我有主意了。自己去账房支二两银子的赏钱。”
这日晚膳之时，张由青吃到一半开口道：“爹，我想好了，我要拜师，学书法。”张仲贤闻言一时不敢相信，仔细打量儿子，见他神色郑重，这才相信，不由大喜，连声道：“好！好！我儿终于要上进了。”他思忖着学书法虽不如去科考上进，但比起整日闲荡来，已是难能可贵的改进了。
张安人也是惊喜交集，道：“文林要拜哪个夫子，叫你爹好好去请。”
张由青咳嗽一声道：“便是那延云观里的笈丫头。”张仲贤夫妇顿时目瞪口呆。隔了好半晌，张仲贤才斥道：“荒唐！一个小丫头，能教你甚么？”张由青一使眼色，一旁的李扑儿早已捧上赵笈的帖子。
张仲贤随手拿起一张，原本只想扫一眼，谁知一看便放不下来，心里暗暗吃惊。他原本进士出身，自然文采不错，眼力更在儿子之上，一看之下便知赵笈的书法功力，的确可以为儿子之师。只是男女有别，多有不便。更何况堂堂知县之子，又怎么能拜道观里的贫女为师？
张由青见父亲沉吟不决，已知他心思，道：“爹，你说这县上书法好过笈丫头的，还有谁？”
张仲贤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只得道：“没有了。”张由青又道：“便是王右军幼时，也曾跟卫夫人学过书法，只要有真才实学，便是女子又怎样？女子也足可为师。”
张仲贤看了儿子一眼，心想这话倒也不错。转念一想，这县上的百姓由来都爱暗讽他结交富贵，收受贿赂，看不起贫穷之家。如果儿子能与道观里的贫女结交，说不定也能堵堵那些说他嫌贫爱富之人的嘴，日后说不定也能成为一段礼贤下士的佳话。总之，于己于儿子都无坏处，只有好处。
他再沉吟半晌，郑重开口道：“话虽如此，你们毕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多有不便。不要说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便是于你的名声，恐怕也会有损。我看，不如由你到观里去，请笈丫头在院里教你。”
张由青一听这是答应之意，大喜道：“还是父亲想的周到，我到观里去就是。”
他唯恐父亲变卦，第二日便连忙写了帖子，派李扑儿送去延云观，说明了要拜师之事。
当晚，赵笈师徒三人一起在老桑树下吃晚饭，晚饭的菜色是丝瓜，南瓜和苦瓜。赵笈看看师父，又看看姐姐，开口说道：“师父，姐姐，我要收徒了。”两人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一边想着不知是谁家顽童，一边伸筷夹菜。
赵笈轻轻接道：“就是张衙内。”钟沉鱼和赵蕴分别伸向南瓜和苦瓜的筷子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
两人同时叫道：“张衙内？”之前李扑儿不断前来寻赵笈，两人都看在眼里，自然以为是张衙内对赵笈有了意思，却不料竟是这个意思。
赵笈点头：“张衙内想要跟我学书法。我看了他写的字，我的确可以教他。”
钟沉鱼和赵蕴两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赵笈的字好，她们是大概知道的，只是不知会好到如此地步，连知县公子都来拜师了。
钟沉鱼放下筷子道：“张衙内要拜师，他父亲可同意？”
赵笈犹豫一下道：“张知县已同意了。”钟沉鱼松了一口气，又拿起筷子，夹向南瓜，道：“既然他父亲同意，那自然便可。”
赵蕴看看师父，又看看妹妹，道：“可是……可是……”却说不出可是些什么来。她总隐隐觉得不妥，但又不知不妥在哪里，也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并不反对此事。
钟沉鱼看向大徒弟，轻轻叹气道：“阿蕴不必不安，凡事自有天理，顺其自然就是了。衙内想来学字，阿笈愿意教他，两相情愿，那就教他便是了。”
赵笈也不明白姐姐为何不愿，道：“张衙内品行不差，不似他父亲，姐姐不必担心。”
过了二日，清晨，赵蕴尚在练剑，便听得门外有喧闹之声。她本来立时要去开门看个究竟，忽而一想，心道平素师父总说我急躁，不够沉稳，我今日定要将这一套剑法练好才去看有何事体。于是咬牙静气澄心，对门外之声不闻不问，好不容易等到终于将一套八仙剑练完，开门一看，只见外面已排着一条长龙，都是相熟的四邻，看到赵蕴便问：“笈丫头起来了没有？”
原来她们都是来求赵笈帮忙写家书的。前两日张由青要拜赵笈为师学书法的事经李扑儿一宣扬，顿时四野乡邻皆知，众人突然醒悟原来笈丫头的字这样好法，纷纷后悔以前有眼无珠，不晓得请笈丫头来写家书。
众人都想着趁张衙内还未正式拜师，赵笈还有空之前来，于是便撞到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小厮李扑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