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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战壕里的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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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时才注意到战壕里布满了战士。他们或呐喊,或扫射,与我的消沉毫不相干。我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的荒唐。
那个刚才被抬走的战士的战友端起他的步枪,疯似地瞄准着敌人射击。我知道他充满了对敌人的憎恨,不仅仅因为他的战友。步枪的后座力很大,他左肩膀的军服上都摸出了一个窟窿。
我这时才发觉原来他用左手扣动扳机。
前线的战斗永远没有尽头。奇怪的是周围居然没有了此起彼伏地枪炮声,更没有呼救声。于是我就这样静静地呆坐在那个左撇子士兵对面。
他也累了,把枪竖起来,转过身来,看来是要稍作休息。那张和数百万张其他士兵一样的毫无区别的流满了汗水血水和肮脏泥水的脸,在转过来的一瞬,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你怎么还在?”他乌黑的瞳孔嵌在雪白的眼白中,衬上土色的脸,显得格外有神。也让我相信那还是个活人。
“我在待命。”我冷冷地回答,对视着他,毫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可怜的人呢,也许你就是我下一个服务对象。于是我告诉自己不要对任何战壕里的人微笑,因为谁都说不准接下去你会不会为他流泪。我已经经历得太多,失去得太多。不想再动用那根叫“感情”的神经。
他已经转过身来,与我一样背靠战壕而坐。所不同的是他端的是枪,我揣的是箱。
手中的枪被他紧紧拽着,左手还扣着扳机,只是枪口朝天,右手有力地握着枪头部,可以看到他手臂上道道伤痕夹杂着凸出而强健的青筋,他一直警惕着,不肯放松。摆正自己钢盔,他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注视我。两个没有表情的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远方偶尔传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炮声。
“我这么看着你,你不怕我吗?”他一脸疑惑。
“我为什么要怕一个活人?”
“可是我是男人。”
“这里都是男人。”
“可是你是女人。”
“我眼里只有死人与活人。”
“……”他一脸惊讶。我也惊讶我的冷酷。
一阵沉默过后,他还是开口了。“能和我聊聊吗?我好久没有和人好好说话了。”眼神里有一种渴求,叫人不能拒绝。说实话,我也是,好久没有和别人交流,只是机械地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奔赴下一个。尤其在战友一个一个倒下去之后,我情愿自言自语,因为我实在不敢回忆失去的痛苦。让我充斥着残忍痛苦的记忆中在增加一个离我而去的不知名的战士,也许更本不算什么,或者最后剩下痛苦的是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感觉面部有一种久违的表情,让我僵硬的面部肌肉暂时松弛了点。他的脸上仿佛也有一种相同的释然,眼神中透着感激。
“你怎么被调到前线来的?我好久没有看到过女的了。”
“我要求的,前线能让我结束痛苦,或者痛苦结束。”
“你太消极了,我们战斗就是为了希望。”他一字一句地说,听得出那是一个和我一样年轻的战士。
“是吗?反正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卷进来,我也不想再出去。”
“不要这样,就算我战死了,我也为我自己自豪,我也知道有人为我自豪。”
“可这样的代价太高了。值得吗?”
“我们没有退路了,至少应该为自己而战。”我突然发觉他的眼里始终有那么一丝伤感。
“要是你就这样死掉,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当然有,”他激动了,“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人生本应经历而未曾经历过的一切。”
他攥紧了右手的拳头,露出右臂上的枪伤,他显然疼痛难忍,咬住自己的嘴唇。
“别乱动,原来你受伤了,怎么也不说。”我又打开了救护箱,那一道道熟练的取子弹工序施展在他的手臂上。
“谢谢。”他用左手摸了摸右臂的绷带。
“我就是做这个的。你是左撇子?”
“不,只是右手受伤了,就只能用左手了。还好我有点左撇子倾向,所以用左手没什么大碍。”
“你早就受伤了吧?怎么不报告啊?”
“我不想下前线。”
“逞强。和自己的命过不去。”说着说着,发觉他和我居然有着很多共同点。下意识地感觉他好亲切,仿佛很早前就以熟识。
“你不也是?”
我们笑了,笑得像两个孩子,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