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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伶人扣·五 ...

  •   来不及感叹世事浮华,第一波攻击来得很快。
      他们面前走廊两边的门同时打开,出来两个穿整齐三件套黑西装的男人,相同的发型,相同的高矮胖瘦,以至于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区别。他们动作一致地摆出搏击姿态,几乎让人以为走廊里放了面镜子,其中有一个是镜像中的虚影。
      这场面曾在电影见过无数次,虞嫣兴高采烈地喊着“是黑手党吗!”迅速向左边的“男人”扑了过去,避开虎虎生风击向她额角的拳头,抢在“男人”变招前用高跟鞋尖狠狠踢向他膝盖,空手扼住对方咽喉。得手之快大大出乎虞嫣意料,她原本以为至少也要吃几颗枪子,看他们打扮得那么专业好歹应该有点敬业精神,拼死给她个致命一击什么的,结果如此稀松平常,这不跟街上的小混混差不多水准了么。她颇得意地观察姜詹那边的战况,冲向姜詹的“男人”面上被贴了张符纸跌坐墙边,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地方有伤,姜詹正气定神闲地掸着西装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虞嫣对姜詹邀功似地笑,转头准备学他直接放倒对手,但见眼前一花。
      “小虞,小心!”
      姜詹话未落地,冰冷铁器已顶上她眉间。
      按照经验,普通子弹对她并不能造成多少伤害,因此虞嫣毫不畏惧,手里更用力地掐住对方喉咙,把进攻当防守,力道之大凭她的经验应该已经能把颈椎扭断,突然感觉手中的触感如同钢管,怎么用力也进不了半分。她再踢向男人双腿就好像踢在石柱子上,一脚过去鞋尖上凹进去一大块,虞嫣心疼地直咧嘴,那双鞋可是今年夏季的新款,她喜欢边上做装饰的镂空蝶型铜牌,这还没穿几次,难免觉得可惜。她隐约意识到什么在脑中盘旋,有可能就是姜詹那句“小心”提醒她注意的事情,情急之中却无法深入理解其中含义,一时茫然无措。
      “男人”拉开保险的同时,姜詹一张符纸贴过去,对方应手而倒,张开四肢像是一只僵硬的大青蛙,重重砸到地面上发出重物坠地的沉闷响声,好像那不是人,而是个巨大的铁柜子。
      ——被砸到一定很疼。虞嫣莫名产生“得救了”的感觉,却对当前情况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结果她立刻被姜詹拎住说教:“你以为这里和我们世界的规则是一样的吗?你如果在这个地方受到致命伤,可能会死。”
      “我不明白……”
      见她不信,姜詹拾起掉落在地的左轮手枪递给她,“你咬一口试试。”
      虞嫣接过来,想也不想张嘴对着枪身就是一口,随即苦了脸:“好疼……”摸摸磕疼的牙,她想起那个会吃人的门把手,看来这个由别人制订规则的世界里,妖怪和人类的女子并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她们都不能把铁器当冰淇淋来啃。
      “简单地说吧,这是个咒,要把我们逼上死路的咒。在这个剧院里,你我受伤的前提和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按照姜詹对虞嫣的了解,她听到这里十有八九会做纯真无辜状以听不懂为由催促他结束解说——出乎意料的是,正沉浸在踢到铁门的挫折中的妖怪这次居然没有打断他的话。
      “所谓的幻术,说起来不就是让人以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的法术么。既然能够欺骗眼与耳,当然也能欺骗身与心。只不过,当我们以为受伤或者死亡的时候,那就不是简单的幻术了,我们自身的感知会赋予幻觉成真的力量。”
      她还是不太明白,但是倘若继续追问下去,姜詹很可能会进行长篇大论,其中充满她理解不能的高深词汇并就各种经典旁征博引,好奇心不但会害死猫,更可以让妖怪被道士的知识讲座烦死。于是虞嫣以极高频率连连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姜詹看得好笑,却也没有深究。眼下不是抓着这只懒惰妖怪补习的时候,只叮嘱她一定要注意罗盘的动向。
      他们沿着走廊回到后台,前台上响起锣鼓点,还有胡琴悠扬,但听不到任何人声,像是京剧版的卡拉OK,没有顾客光临就不停放送伴奏带,一遍又一遍。舞台上的景象更是惊人,幕布下没有演员,倒有三套行头形似人立,在台上飘荡。
      尽管老戏里一向有虚实相生一说,但是只见行头不见人这么大胆的艺术表现手法,也算得前无古人。
      浅湖色的素净花托领褶子,想来是戏里门第贫寒的书生,白扇在齐胸高的位置上悬着,方寸不乱。旁边花枝招展的红袄裙摇摇摆摆,顶上绢花乱颤,一派青春少女的轻盈跳脱。远处立着一套绣着月季对开的女花帔,显着是谁家端正自持的闺门千金。这还都只是行头,若是伶人也在此,又该是何等情不自禁的风情。
      细碎的贴片与簪花悬浮在衣袍之上,随着锣鼓点一步一摇,那些曾载过无数人间悲欢的褶子和裙袄如当初穿着它们登台的名伶那般一丝不苟地走着圆场,一举袖一投屐之间,依稀透着当日主人家的韵致与风度。遥想若干年前,待夜深人静,那些躺在衣箱和杂箱中的行头们,是否也曾偷溜上前台,在黎明到来前狂欢一晚?
      虞嫣指着那件红衣,不假思索地肯定:“红娘,这一定是红娘。”她又指指褶子:“这是那轻薄的男人张生,那边的就是崔小姐了。”光从行头们的动作上推断不出演到哪段剧情,没看见崔夫人,那么这是初见的“惊艳”,还是终于勾搭成功的“佳期”?她侧着头想了又想,一时下不了决心。
      姜詹看她想得辛苦,不免笑言:“才子佳人戏何其多,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西厢?”
      “因为我心中完美的花旦就是小红娘呀,西厢记我熟得很,一定没错!”虞嫣拍着胸脯打包票,学花旦的模样横抛媚眼,把那撩人姿态学了八分,可惜神情里却总有些鬼头鬼脑的戏谑,入不了戏。姜詹没觉得好笑,她自己已经咯咯乐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觉得哪里可乐。
      行头们也不理会这两个不好好看戏只顾说笑的家伙,一板一眼地演着,举手抬足皆有讲究。
      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缩回来说:“外面……外面有人。”
      人在观众席上第一排,眉目如画的女子,有如三十年代月历牌上的美人,穿长及脚背的荷叶袖旗袍,头发烫成卷,颈上挂微微发黄的南洋珍珠项链。偌大个剧场里那女子独自端坐,看这出没有演员只有行头的戏看得如痴如醉。
      “莫非万恶之源就是那人?”
      虞嫣拿不定主意,偏偏这次姜詹不肯再给她任何建议,决心置身事外,告诉她:“你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做,不要凡事都来问我,在这个地方,我的意见未必比你自己的决定更高明。”
      她却早已习惯凡事征求他的意见,于是这次她为难得要命,趴在舞台边缘观察了半天,觉得那女子应该没多大威胁,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迈出半步。
      只这小半步,就出了岔子。来不及眨眼的工夫,每个空着的座位上都站起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他们异口同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妨碍小姐听戏。”随后以丝毫不差的动作掏出手枪,枪口对准他们。虞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姜詹身上,她勉强笑着说:“为什么这么眼熟?我肯定在哪部电影里看过类似场面。”
      她暂时没有打算尝试做一回救世主用意念挡子弹,这里也不是矩阵世界,被那么多把枪指着的感觉很糟糕,就算知道他们仅仅存在于幻术的结界里也一样。虞嫣下意识地看着双手,注意到姜詹给她的罗盘指针微微动了一下,最初还以为是看花了眼的错觉。她揉揉眼睛再看,指针果然正缓慢转动,像被看不见的手拨弄着,一走两顿,最后指向舞台方向才再不动了。
      台上,那套被她指认为“红娘”的行头正凌空漂浮,衣袖之间托着尺半见方的棋盘,浅湖色长袍匍匐于地,伴随西皮快板的调子悠悠前行。她不由自主纵身上台,听到身后一片拉动保险栓的声音,没时间觉得害怕,夺过棋盘往地上一砸。
      剧场还是剧场,舞台还是舞台,台上没有被她砸坏的棋盘,更没有飘荡的行头。
      虞嫣这才开心地挺直背,双手叉腰仰天而笑:“哈哈哈,我知道了,原来它们演的是‘逾墙’那场。”
      正是红娘唱到“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用棋盘遮着张生同入,将他藏在山石后。关键却是这只棋盘,当时虞嫣心念只一动,似乎身体的动作比思维的速度更快,甚至没思考过万一失败会怎样,支配她的完全是求生本能,如果再迟疑片刻,也许情况就不可收拾了,这是笔赌注巨大的冒险,把他们两个的命都压上。
      反正,他们终于从幻境中脱身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伶人扣·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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