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皇陵上空的旋律》巴豆199

6、第 6 章

　　皇帝没有照他说的那样把我带上战场，他也没去成，因为他突然发烧卧床。
　　御医解释说是因为感受风寒，可是发热是导致莱因哈特大帝病逝病症的突出表现之一，人们都紧张起来，私低下开始有传言，说亚历山大皇帝遗传上了和他父亲相同疾病。宫廷内外，人们忧心忡忡，一时间，皇储问题成为了街头巷议、报刊媒体最为关注的问题。
　　当皇太后专门从贝尔塞底移驾来“黄金狮子泉”时，看见的情景是皇帝靠在枕上，我站在旁边给他念文件作笔录。
　　皇太后呆立在门口处许久。
　　“这情景就好像当年。”皇太后呓语般喃喃说道：“莱因哈特和我，时常好像这般，直到他临终……”
　　梅克林格元帅的话复在我耳边响起。先帝带走了这个女人的终身幸福。爱情能够带给人幸福，也可以轻易造就痛苦。
　　“……皇妃？皇妃！”皇太后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眼前。“帝国不能没有皇储！你应该清楚你最起码的责任！可是我听说你和皇帝一直在这所房子里分居？如果你不能让皇帝对你感兴趣，帝国就有必要尽快换个皇妃！……”
　　我低着头哼哼哈哈地敷衍应对皇太后的指责，老老实实地站着任由皇太后教训——看来初次会面时她对我还算客气。尤其在皇储问题上，我理屈词穷，也就没有了委屈怨愤的理由。
　　大约两小时后，我驱动着酸困的双腿灰头土脸地回到皇帝房间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床边。
　　“一小时四十八分钟零七秒。”我进门的刹那，皇帝按下计时器的停止按钮。“恭喜你，破了朕一小时十三分钟二十六秒的纪录。”
　　“都怪你，好好的发什么烧？闹得宫里所有人不得安宁！”我有充分理由冲皇帝发火。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我说不过皇太后，只好拿她宝贝儿子当出气桶，趁着这个出气桶刚刚退烧元气未复的机会。
　　“有理冲皇太后争去，别指望从朕这里得到发泄的机会。”厉害！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有理就不会窝囊成这样！她需要皇储，可小孩又不是魔术一样变出来的！”话已脱口，我觉得尴尬又后悔：我既然不想成为眼前这个人的妻子，为什么要提到孩子的事呢？我偷偷瞟了一眼皇帝，发现他的表情和我一样不自在。
　　“刚才那话就当我没说，你也没——”我发现皇帝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白皙的脸上泛起潮红。是热度又上来了吗？我把手探向他的额头，并准备喊御医。
　　皇帝猛地推开我的手。我大吃一惊可是没来得及委屈或是生气，我注意到皇帝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恐惧和难以置信。他瞪大眼睛盯着自己伸出的双手，嘴唇微微颤抖，口中喃喃念叨：“他没活到三十岁就死了，找不出病因，他死前一直在发烧……该死的！遗传！是遗传！朕也要死了，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完朕就要死了……”忽然像只受伤的狮子，他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亲！还有那群庸医，朕要处死他们！这不公平！”他一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水杯和瓶撸到地上，发疯似的把枕头扔向大门。
　　我反应过来：皇帝通过他母亲急于需要皇嗣的表现怀疑自己得了和英年早逝的先皇莱因哈特大帝患了一样病症，仿佛近在咫尺的死亡令这位年轻的皇帝感到恐惧。不仅是死亡的恐惧使他的精神接近崩溃，他的梦想和野心，他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过去、现在、将来一切压在他心头的步骤和计划，这些好像沙堡一样在潮水的冲击下迅速坍塌。他眼里的世界可能正在塌陷下去，更何况是他的精神。
　　面对死亡，任何人都可能比他还要恐惧和狂乱。
　　我扑到他身上努力抱住他的脖子和肩膀。他的力气很大，我由着他的推搡死死抱着他不松手。“没事的，你不会死的，医生说你感冒了，你现在不是已经好起来了？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你不会死的……”我贴着他的脸颊安慰他，此时我感觉皇帝孩童般脆弱无助。
　　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停止暴躁，环着我的腰把头埋在我胸前，我感觉到衣服的前襟濡湿了，而怀抱里却悄无声息——越骄傲的人，被自己伤害得也越深。背后能感觉到皇太后众人的视线，我抱着亚历山大无动于衷，因为我知道，骄傲的狮子会躲起来舔舐伤口，就让我暂时成为遮蔽他的一片草丛吧。

　　从此，我和皇帝的关系出现些微的变化，除了在皇太后的逼迫之下搬去睡皇帝卧室的沙发之外，我还成了亚历山大的秘书和参谋。每天，政治、军事、经济、建设等各个方面的汇报和待批公文蜂拥而至，跟着他召见大臣、制定计划、讨论方略，数人的升迁，多少家族的宠辱兴衰，帝国的建设措施经过我的面前。我一步步走进政治，深入这个不会为我带来丝毫幸福的权斗领域。

　　“万岁！皇太后终于回贝尔塞底了！”我几乎要开香槟庆祝。幸亏跟着皇帝，可以不用成天面对着表情冰冷、目光深沉的皇太后，可是我还是总能感受到来自皇太后的压力。除了皇储问题上的不满，我能清楚感觉到她不喜欢我。我丝毫不怀疑她有能力主导皇妃的废立。在政治上，尽管她在亚历山大正式即位后就言明不再插手政治，但是皇太后从政多年的影响力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贵族大臣们的表现，无论他们是否曾经直接或间接经由她提拔。仅凭个人魅力和影响力就可以牵掣朝局、干预政策的制定，皇太后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你是单纯为皇太后的离开而高兴，还是在为又能拥有自己的空间钻研你父亲的笔记而高兴啊？”果然有些人只有生病的时候才显出温驯的一面，病愈即刻恶形毕露。但就此情状而言，皇帝已经摆脱死亡预言的困扰了。
　　“把我父亲的东西还给我！”我心态调整回临战状态。
　　“朕还在看——菲尔纳将军比朕从前了解到的城府要深得多。不过你父亲和罗严塔尔不同，他没中民主共和的毒，他是怀念那片星空上的战场。”
　　“什么‘民主共和的毒’？那是你不了解这种制度的好处！知道你亲征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阻拦？还不是怕你兵败被俘，国家无主朝局乱作一团？这也是皇太后着急皇嗣的原因。历代君主最怕什么？身后乱世！共和政府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担忧，也能较好地防止像‘黄金树王朝’那样从皇帝开始的腐败和军事独裁……”
　　“罗严塔尔教你的？”皇帝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
　　“历史书上写的。”
　　“朕才不会成为那样的君主！”
　　“这不是你个人意志的关系，而是趋势。可能连自己也没发现就做了，回过头再检讨也许就晚了，多少人的生命就因为君主一个鲁莽的决定而葬送。”
　　“你在暗示解散巴拉特自治政府出兵海尼森？”
　　“我没有任何暗示和特指，只是讲道理。把所有决定权和责任交付给一个人的智慧和才能，这是极端危险和有失公平的。”
　　“朕现在没空理会你的大道理。你已经是帝国皇妃，会很快迷上权力的魅力。而当我们有了孩子，你就更不能容忍让别人从你儿子的手中把权力分走了。”
　　“别做梦了，我不会一直扮演你的皇妃，更不可能给你生孩子。”
　　“朕是皇帝，有权利要求一切！”
　　——譬如下个月初跟随皇帝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