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皇陵上空的旋律》巴豆199

5、第 5 章

　　出征不久，有着闪电突击传统的帝国先头部队“黑色枪骑兵”在五十小时之内即遭到七次小股共和军游击队的骚扰，每次战斗都是一个小时左右，每当“枪骑兵”的主帅海因里希一级上将意欲制造包围圈全歼对方时，游击队便在包围形成之前的很短时间内撤出战斗。双方均无大的损失。游击队采用的都是中小型舰艇，火力不是很强，机动性却非常好，游击队突出包围圈后要么立即向星域散开，想集中追击都无从下手；要么就编队以不太快的速度向标准航路以外的地方推进。“海因里希将军疑心有诈所以没有下令追击，他们也没抓到战俘，陛下正冲他发脾气呢。”送茶进房间的小个子卫兵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听，径自披里啪啦地向我报告战况。“海因里希将军的报告里还说，据他观察七次战斗均为两股二十艘舰艇的叛军小分队所为，他们应该是有计划地先后分时段扰袭。所以他判断叛军游击小分队应该有固定的集结地。”
　　“废话。谁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我终于耐不住性子，气急败坏地嚷道。我本想安安静静看会儿书，可这小子一会儿进来一趟，不是向我通报战况，就是端茶送水——其目的还是为了通报战况，情绪全让他给搅了。“那些游击队就好像你一样，一会儿过来骚扰一趟，任何人都会心烦意乱的。这本书的第七十一页我已经翻开了四十分钟，可是我连一段都没有看完！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小个子卫兵被我吓到了，慌慌张张地收拾茶杯离开房间。看样子他入伍不久，也许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大男孩，我感到有些歉意。
　　“你——叫什么名字？”
　　“强森，艾瑞克•强森。”这孩子被吓得不轻。
　　“对不起，艾瑞克，谢谢你的茶，不过我比较喜欢咖啡。”我微笑。
　　“是，是皇帝陛下命令我把战况及时通知您的……”
　　我能肯定，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像亚历山大•齐•冯•罗严克拉姆这么惹人生厌了！
　　二十分钟之后，我感觉到旗舰在减速，然后停下。三个小时后，舰艇编队开始撤回费沙。我的太空蜜月旅行就这么结束了，当然，是皇帝亲征尴尬地收场了。好像一场缺少演员的滑稽戏，令我想要大笑。

　　“黄金狮子泉”的绿色庭院中，我与皇帝不期而遇。
　　“一起喝下午茶好吗？”
　　我原本酝酿好吵架的情绪被皇帝一句彬彬有礼的询问釜底抽薪。汗颜的是我居然没有拒绝！
　　“你怎么看待这次出征？——几块糖？”皇帝望着我拿起茶匙。
　　“谢谢，我自己来。”我赌气地往杯子里扔了三块糖，又加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奶。
　　“原来你不喜欢咖啡而喜欢很甜的牛奶？与艾瑞克的报告出入很大啊。会发胖的，希尔维亚。”
　　“我就喜欢！”隐约地，我期盼一场激烈的争吵，不计后果地释放我被压抑的骄傲和愤怒。是的，我需要宣泄。
　　不料皇帝浅笑着端起我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味道还行。”
　　面前的咖啡是不用喝了，而面对迷人的笑容争吵是无法进行的。
　　“你怎么看待这次出征？”皇帝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荒唐！”我盯着皇帝端起他那杯黑咖啡的悠闲表情，心情郁闷。
　　一阵手忙脚乱。伟大高贵的亚历山大皇帝被呛到的表情举动也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啊。咖啡泼到手上，咳嗽、喘，白皙的脸上浮起一片潮红。我不禁感到得意快慰，尽管幸灾乐祸显得很幼稚。
　　“精辟。”皇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擦掉手上的咖啡。为了掩饰刚才的忙乱，他的脸上又挂上了面具似的僵硬表情。
　　装模作样，比我方才的心态更加幼稚！我端起面前的咖啡：没见过这么难喝的咖啡，喝人家剩下的咖啡味道就是差！——等等，人家剩下的？！
　　“知道为什么撤军吗？”皇帝的声音恢复清冽。
　　“打不起来就只好撤了，还有什么说的？”我瞟了皇帝一眼，夸张地表示轻蔑。
　　皇帝却仿佛没有察觉。“朕不清楚你究竟想到多深，因为我们彼此缺乏坦诚。”
　　终于扯到问题的中心了！
　　“这样吧，朕先向你坦诚。艾瑞克向朕复述了你的话，你的话里有两个词提起朕的警觉，一个是‘心烦意乱’，另一个是‘浪费时间’。诚如你所说，叛军采用骚扰战术的目的显然不是想要给我军先头部队造成实质性的损失。让两股熟悉航路的机动部队暗中尾随先遣大军，他们的每次袭击都换下上一次战斗负伤的舰艇，而将整体机动能力保持在最佳状态。频繁的扰袭可能造成海因里希心烦意乱、疲乏兵员、降低战斗人员的戒备心理，而使他们有机可乘——海因里希的快速突破作战能力很强，但是缺乏耐心，容易被诱孤军深入，这缺点比他的前任毕典菲尔德元帅严重。所以朕下令不让他追击。游击队的撤退方式上很奇怪，相信你也注意到了，有时候好像有意吸引我们追击，剩下时候好像惧怕我们追击，虚虚实实，令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正是这一点，再结合他们的机动性强，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你说的，他们在让我们浪费时间！不断的扰袭减慢了军团的行进速度，虚实难断的攻击方式迷惑我们，令我们难以速成决断，把大军拖在巴拉特外围！这里隐藏的目的很可能只有一个——突袭奥丁！不能忘了，现在的格局几乎各占江山半壁，从伊谢尔伦出兵可以攻占奥丁。如果有更多的时间和更快速的突击队，他们甚至可以威胁到费沙，围魏救赵，而且这样一来可以使我军在长途奔袭中消耗战力。所以朕命令奥丁守军严密监视伊谢尔伦动向，然后令海因里希抓战俘回来审讯。接着，我们就退兵了——朕承认这次是有些疏忽大意，你的父亲和与罗严塔尔的确十分精明难缠。”
　　我非常惊讶：其实我根本没有仔细想过撤军的原因，而且皇帝出人意料地聪明机警。
　　为了掩饰惊讶，我强笑道：“本来帝国统一后就不应该再留着伊谢尔伦要塞，没有处置好这种战略要地，自然会有隐患。”
　　“你也许不知道，”皇帝笑了，“伊谢尔伦的存留问题曾经引发过多次争论。你的父亲就主张，战争结束了伊谢尔伦就不应该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或者动力转移离开回廊，或者彻底摧毁它的一切军用设施改作民用，但是这个意见遭到了包括国务、军务尚书，特别是财政大臣的强烈反对，因为经过多方核算，国家那时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支持他所说的改革，而且由于战事已了，这个问题不是那么迫切需要解决，因此菲尔纳将军的意见就被无限期搁置下来。由此看来，令伊谢尔伦失守最可能的人就是他。菲尔纳将军的确厉害，虎父无犬女。”皇帝的表情不像是要迁怒于我，反倒有赞赏的意思——他误会了，而我无意澄清误会。
　　“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我望着皇帝的眼睛。他的眼睛变成墨绿色，闪动着幽深诡谲。
　　“对于你，朕还不敢进一步坦诚下去。如果哪天你跑了，朕不仅会扣上绿帽子，恐怕连累得整个宇宙舰队都垮了。”皇帝又端起咖啡。
　　“呛死你！”我的积郁终于爆发出来。在上流社会里，这是极失礼的用辞。
　　难得我有了一次预言的能力，皇帝又被呛到了。
　　皇帝一边咳，一边艰难地嚷道：“没教养的丫头，菲尔纳将军家就是这么教礼仪的吗？”
　　“我妈妈说对绅士要表现淑女的教养，对无赖要准备好拳头！”我示威般扬扬拳头。
　　“菲尔纳一家就没个正常人吗？”
　　“当然，算起来也包括了皇帝陛下呢，你可是菲尔纳家的女婿。——你最好马上换件外套。”我横了皇帝一眼，款款离开。我离开时的举止充分表现出我良好的教养，挑不出毛病。

　　父亲的智慧给了我莫名的勇气和自信，我彻底改变了对战争不闻不问的旁观态度开始关注战事，从一切渠道打听最新战况，结合搜集到的各种情报积极策划逃跑。
　　我回了一趟家，成功打开了一直视而不见的书房暗格。我很早就知道打开书房暗格的密码：把我的生日颠倒过来的一串数字加上3、5，35是母亲去世时的年龄。由于我以往从不过问父亲的工作，所以我知道密码却没试过开启它。我从父亲书房的暗格里找出了他的很多笔记和战研材料。从落满灰尘的书架上，我拿走了《杨威利战略战术思想》。我还瞒天过海把罗严塔尔留在我这里的不少民主共和的禁书换了封面带回我在“黄金狮子泉”的住所。
　　我尽量避开居住在走廊另一头的皇帝，但是我复制到了他的指纹并盗取了进入书房的密码，可以在他外出期间潜入他的书房偷看军事文件。每天，我足不出户乖乖的作我的挂名皇妃，等打发走房间里其他人时我就把藏在床头柜后面和底下的书和笔记拿出来翻看。而一听见皇帝返邸的传报，我就立即拿起大提琴或者梅克林格元帅的回忆录《故园风雨后》捧在手里装模作样。
　　这天，我又以拉琴作幌子摒退侍者们，在听说皇帝回来后关掉提琴音响而代之以亲手拉的曲子。原本以为皇帝回来后会像平时一样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去忙他的事情，就在我正准备重开音响时，皇帝擅自打开门进来了。
　　“你难道就不懂进别人房间之前应该先敲门吗？”我与其说是气愤不如说是慌张。
　　“亲爱的，就没有人提醒过你你的琴拉得越来越难听吗？”皇帝好整以暇地踱进房间，却直奔音响而来。——来不及把碟片取出来了！
　　“大提琴练习曲？”皇帝看着碟片上的标签似笑非笑。“有能力举办专场音乐会的罗严克拉姆夫人已经拉了半个多月的练习曲了。请问你到底是在拉琴呢，还是打着拉琴的幌子在制定什么计划呢？”
　　“即使是作为人质，听音乐的自由还是有的吧？”我的心吊在嗓子眼，却尽量装得若无其事。
　　“你是帝国的皇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有充分的自由，但是不包括在战争期间独自驾驶着王尔古雷到海尼森做探亲旅游。”皇帝盯着我，一扬手，碟片准确跌进墙角的废纸篓。
　　他都知道了！我反倒松了一口气，我坐在皇帝对面的沙发上，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表情。
　　“三十五个小时之内掌握王尔古雷的驾驶技术，如果你是帝国士兵朕是应该嘉奖你的。可是朕要告诉你，在战场上，你的王尔古雷哪怕驾驶得像毕典菲尔德元帅那样纯熟也照样逃不到叛军那边去：首先你有可能葬身混战的炮火之中；即使成功地接近叛军战舰，战斗期间他们是不会允许你着陆的；而且王尔古雷的设计用途是短时间的贴身战，所以它只能飞六十分钟到一百分钟时间，过了这段时间，亲爱的夫人，你还是会变成宇宙尘埃。如果你要咨询朕，朕倒是会建议你选择驾驶救生舱逃跑，尽管不容易弄到救生舱，但是它带你活着逃罗严塔尔那里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那么好吧，请问皇帝陛下，您是否可以为我准备逃跑的条件呢？”
　　“当然。朕本来设想，若你有能力活着到达叛军那里，朕不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可以附赠书房里的军事文件。可是观察了你那么久，朕不得不说，你选的法子太糟糕了。朕可不想反间的目的没达到却白白赔上了夫人你的性命。”
　　“连我进你书房你都知道？”
　　“你凭什么认为皇帝的书房里不会安装监视器？”
　　“……”
　　“令朕好奇的是你是怎么通过书房的电子门锁的？”
　　“炭粉。要弄到你的指纹很简单，杯子上，门把手……把你的指纹扫描进电脑。现在几乎任何地方都能购买到指纹手套。在密码锁上刷上炭粉，就能看出来你按过的数字，窗户外头有一架监视器从侧面拍到了你的动作。手臂位置的细微变化结合按键显示，密码大概能猜出来729601，迁都费沙纪念日和杨威利纪念日——别跟我说你对杨威利不屑一顾，你的书房的抽屉里和书架上关于杨威利的军事著作不下十本，无论你是否是为了对付罗严塔尔而研究杨威利，你得承认你的军事思想的确受教于这个‘顽固的共和主义分子’，因为你抽屉里的那本《论杨威利的战争艺术》已经被你翻烂了。”逃跑计划既已破产，我索性招供。
　　“看来又多了一个杨威利的崇拜者。嗯，你的分析没错，也干得漂亮，你果然聪明。”皇帝居然鼓起掌来。
　　“犯不着假惺惺！软禁还是监禁，随你便吧！”我耸耸肩，暗自掂量了一下：间谍罪不至于死刑吧，好歹我还算个皇妃，而且时间不满一年，若要处置我，传出去皇家脸上可能会挂不住，可若是私刑……
　　“别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亲爱的，朕终于明白为什么菲列克斯•冯•罗严塔尔会选择你做他的未婚妻了，你的确是个很有趣的女人。朕改变主意了：把你留在朕的身边，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妃的。现在，请问你是否愿意随朕一起喝下午茶？”皇帝一边问，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知道我的回答。”我坐着没动，在思考皇帝的话。尽管从成为皇妃的那一刻起，我就清楚地认识到自由已经离我而去，但是这话正式通过皇帝宣布出来，还是令我感觉难过异常。
　　皇帝站着没动：“啊，教你一个逃走的方法，那就是在我们一起喝茶时想办法在朕的咖啡里下毒，然后趁乱逃跑。这样弄不好你还能一跃成为共和分子们心目中的女英雄。”
　　“我还没打算作圣女贞德被皇太后烧死在火刑柱上。”
　　结果，我和皇帝一起在庭院的小喷泉旁一起喝下午茶。
　　“我们初遇那天你拉的是什么曲子？”对音乐漠不关心的皇帝竟然会问起这个？
　　“给你说你也不知道。”我不是想故意激怒皇帝，只是对喝茶问题上表现出来的软弱和妥协感到羞愤，别扭地想找回点所谓的尊严以恢复心理平衡。
　　“很美的曲子，好像自由翱翔于广阔星际。”皇帝抬头望着天空，轻轻哼起《自新大陆》的曲调。
　　我暗暗惊叹他的记忆力。显然，他那天在一旁悄悄听了很久。
　　这时候的皇帝没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平静安详得仿佛一副肖像画中的主人公，却美貌得好似不真实。
　　“你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朕，菲尔纳家没教你小姐的矜持吗？”皇帝低下眼帘，咖啡杯遮住了他的部分面孔。
　　“是你自我感觉太好想歪了——用不着辩解，你的脸都红了……”
　　我夸张地嘲笑皇帝。话还未说完，皇帝又呛到了。
　　“胡说！”一边咳一边还急着分辩，幼稚得好像刚进大学校门的小男生。
　　“你想以这种方法谋杀朕？愣在那里干什么？叫茶给朕啊！”
　　“差点喘不过来还紧着下命令，没见过你这么颐气指使的自恋狂！”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居然和敌人幼稚地拌嘴，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
　　“放肆！怎么和朕说话的！”
　　“拿腔拿调地装什么假正经！你七岁时和菲列克斯打架打输了不敢和皇太后说，却让米达麦亚元帅教训菲列克斯；十二岁的时候把球踢到国务尚书你外公的后背上，然后把过错推给菲列克斯；十五岁在皇家贝利斯男校寄宿时违反法规跟着同学到市区酗酒泡吧夜不归宿，让菲列克斯为你向学院作伪证；你大学毕业时的成绩位列全班第二十二，社会史成绩是威胁教授才得的及格……”
　　“闭嘴！是罗严塔尔告诉你的？！”皇帝的脸涨得通红：“他就这点背后抱怨的能耐！有胆子他和朕当面说！”
　　“你是皇帝，有个伟大的父亲，菲列克斯可没你这么强势的地位和那么硬的背景！”
　　“哈！朕几乎忘了罗严塔尔有个叛变的父亲，真是又其父必有其子！”皇帝的脸转为煞白。“当然，还有你这么个忠心耿耿的未婚妻！哼！造反都造到朕家里来了！好吧，朕就带着你出征，让你亲眼看着情人跪倒在朕的脚下！”
　　下午茶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