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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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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自由地飞翔在费沙的碧空下,在太阳投射的光柱中穿行,好像奥丁大神的使者,周身披洒着神圣的光辉,在风中鼓动着羽翼,飞过旷野,飞过城堡,飞过莱因哈特大帝巨大的青铜雕像。大地上,掠过它们灵巧的影子。
我的心被音符带领升空,好像飞翔的鸽子畅翔在无际的碧空。自由。
背后响起掌声,渐近。
是他,亚历山大皇帝,银河帝国的统治者。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气压在降低,身体被锁定在炽烈的目光中,如芒在背。我轻轻放下琴,猛地转过身。是他!
皇帝在我面前一公尺距离处停下。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这位俊美的皇帝,他美得像个奇迹:奢侈的金发闪耀着太阳般的光芒,碧绿色的双眸像深沉的大海,却闪动着鹰隼般的光,坚毅的薄唇,笔挺的鼻梁,精致完美的五官配合着大理石般洁白光滑的面庞,难怪会令整个银河系的青年女性为之疯狂。银灰色的帝国军服衬着高挑的身材,似乎天生就应该是个军人而非君主,因为没有什么比军装更适合他的气质了。
菲列克斯•冯•罗严塔尔也是天生的军人,但他的外表多了几分学者的温和优雅,却是真正的外柔内刚。而站在我面前的皇帝则仿佛一柄出鞘的军刀,闪着咄咄逼人的寒光,霸气一身。梅克林格元帅曾开玩笑地说,因为血统和地位,菲列克斯恐怕很难把自己当作亚历山大皇帝陛下的朋友,但是光就气质而言,这两个人依稀就是杨威利先生和莱因哈特大帝的化身。没想到元帅的玩笑话竟成为他们在政治信仰上分道扬镳的预言。
“你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不向朕低头的女人,勇气可嘉。”语气中的赞许并不曾在他冰雕般的脸上有所展现。
“那么,我似乎该说声谢谢,尽管我并不感谢你什么。”我没有用敬语“您”。
“你应该感谢朕,”皇帝瞥了一眼不远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的墓碑,“朕正要发兵将你亲爱的罗严塔尔带回来,啊,对了,还有你的父亲菲尔纳将军。——敌意?”皇帝似笑非笑地盯紧我的眼睛:“朕可以理解你的敌意,因为朕要亲手把罗严塔尔高贵的头按倒在脚边,让他乞求朕的宽恕。”皇帝脸上是雄鹰追捕猎物般的神情。
“我并不担心菲列克斯,你很清楚轻视他的后果——我是指霍夫曼将军几乎全军覆没的平叛。”我怨恨罗严塔尔,但是我更憎恨皇帝,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原因,我只想激怒他,激怒面前这位骄傲的帝王,也许我的内心渴望受到惩罚。
出乎我的意料,皇帝没有发怒。“霍夫曼只是条没有脑子的看门狗,亏了他跟从你的父亲学习了将近十年,连你父亲心计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用他去斗你父亲,皇太后真是有些老年痴呆了。”
我很惊讶皇帝居然对自己母亲如此缺乏尊重。
皇帝走近我,低下脸面无表情地平视我几秒钟后突然笑道:“有些勇气,不愧是将军的女儿。——你喜欢打猎吗,菲尔纳小姐?打猎不同于打靶的有趣之处就在于,猎物聪敏顽强,他们不会等着挨打。好猎手得有更加聪明出色的技巧。霍夫曼败了也好,让罗严塔尔再壮大些,朕不喜欢打不会飞的野鸭子。”
“我父亲他们可不是野鸭子!”愤怒。我紧紧捏着拳头,强迫自己不要逃避皇帝咄咄逼人的目光。
“你父亲的确实不可多得的幕僚,朕承认比罗严塔尔慢了一步。早一步娶你会更有价值,朕的皇妃。”没有征兆地,皇帝吻了我,他的吻是冰冷的。
侮辱!我没有机会让拳头落上皇帝的俊脸,他比我猜想的还要反应敏捷、力气还要大。
“你卑鄙的做法会让所有正义离开你!”
“你是对嫁给朕心存不满?”皇帝紧紧抓着我的手腕笑道,邪恶的笑容居然还能够非常美丽。
“卑鄙不应该是君主的德行!我很庆幸父亲没有选择效忠于你这样的小人。”我以为皇帝会打我,但当我揪紧心脏准备接受耳光时,他的手却轻轻放在了我的脸颊上。
“君主要为他的国家和士兵们的生命负责,在战场上选择最有利的行动方式。战场上的绅士就等同于死鬼或者杀人犯。亲爱的。”皇帝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他的手指也是冰冷的。
“如果像躺在这里某人一样对敌人炫耀什么公平和风度,而直接为共和分子的叛乱埋下隐患,那就是世界上最彻头彻尾的傻瓜!”皇帝的目光突然箭一样射向莱因哈特大帝的寝陵入口,“半途而废的笨蛋!”
我愣住了。皇帝怨恨自己的父亲?是否正因如此,亚历山大皇帝才在行事风格上极力凸显与先帝的不同?
皇帝放开我。“菲尔纳将军相当会判断形势,甚至比他的前任——奥贝斯坦元帅更加优秀,他能够将战场上的不确定因素加以改造和诱导,使之为己服务而最终把握胜局。但是智者千虑,这一次他没有控制到足够多的真实情报,因此选择了毫无胜算的立场。”皇帝的声音恢复平静,令人联想起落入空杯中的冰块。
“父亲的判断和选择不会错,等待你的将是失败!”我挑衅地直视那对碧绿色的眼眸。
“可是,菲尔纳却将他珍贵的女儿留在了朕的领地上。”皇帝扬起嘴角。
我哑然。
清楚地记得父亲作抉择的那个夜晚。罗严塔尔离开父亲的书房后,我端茶进书房,看见父亲仿佛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矗立了很久,脸上看不出任何巨变来临前的征兆。我惊讶地看着一向从容冷静的父亲将茶杯碰倒而不自知。
由于我一直不理解父亲表达慈爱的方式和他为了保护母亲和我所做出的努力,我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一向是冷淡而疏远的,只有那天,当我这正准备离开书房时,父亲叫住了我。
“我亲爱的女儿,”父亲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我试图挣脱却发现不能,父亲抓得很紧,“你一向是坚强的,是你母亲和我的骄傲。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坚信,我的女儿一定会勇敢快乐地生存下去。——我不是个好父亲,我要做的决定对你来说是自私和不公平的,请你原谅父亲。但请你相信,我是爱你的。你的母亲也一定会保佑你。”父亲有些语无伦次,讲话时嘴唇微微颤抖着。
我惊讶地望着父亲,不能理解他这番话的含义。可是我能感觉到,一定是有十分严重的事情发生,以致父亲清晰条理的思路被扰乱了。出于习惯,我没有向父亲询问他说这话的原因,并且基于经验,我知道即使我问他,父亲也一定守口如瓶。
父亲长时间地拥抱了我,这是从我十岁那年母亲去世以后就未有过的体验。我很震惊,却始终没有开口询问。也许那时,父亲是期待我询问他原因的吧?
父亲推我离开书房后将自己一个人反锁在房里。直到父亲离开,我们之间再没有一句交谈。我甚至不清楚他是何时离开家的。
没有一句解释,所以我怨恨。
也许我实际上更加怨恨自己,后悔自己没有追问。只是我一直将怨恨加诸于父亲的隐瞒,没有分辨。
此刻,我请求母亲在天之灵能够护佑父亲,祈祷有一天能够搂着父亲的脖子乞求他的宽恕。
皇帝的话一直震撼着我的耳膜:“这一次他没有控制到足够多的真实情报,因此选择了毫无胜算的立场”,突然间,我醒悟到父亲留我在帝国的用意:对于这场战争,父亲也许根本无法做出推断和预测,引导他做出抉择的,可能只是一个不甘寂寞的武人的心,所以他会承认自私并向我道歉。而凭借他军人的本能做出的胜负判断可能倾向皇帝这方,所以他把我留在安全的后方——帝国法令:罪不及亲。
我的心被这个推测狠狠撕扯着,痛苦不堪。
“你赢了。”我拉下眼帘,不愿继续与皇帝对峙。我需要时间和空间独自忏悔。
“准备一下吧,我们很快就要出征。”皇帝转身欲离开。
“我们?”皇帝亲征可以理解,但是带着我这个不懂军事的人干什么?
“你得乖乖呆在朕的旗舰上。就当作是我们的蜜月旅行。”皇帝径直走向皇陵的出口。
“你利用我作盾牌!”我的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皇帝停下脚步转过身:“聪明。看来朕没有挑错皇妃。是的,你的存在能使你的父亲和罗严塔尔发动奇袭的时候心存顾忌,这对于降低他们的机动性十分有利,在近距离肉搏战时你也许可以牵制他们的用兵。记住,战场上没有绅士,那些浴血拚杀的将士们也是你的子民,亲爱的。”
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风吹过,我禁不住瑟瑟发抖。
两个月后,我登上亚历山大皇帝银色的旗舰——“奥丁之瞳”。我的手挂在皇帝的手臂上,右手无名指上被套上了明晃晃的皇家钻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