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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萧萧莲心 ...

  •   康熙三十九年六月的木兰围场甚是热闹,卫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远远只见旌旗密布,随风而舞。满汉八旗的官员都严肃地侍立一旁,圣怒之下,谁还有猎奇的心情?
      直郡王领着八贝勒、小月格格驾马而回,立刻有眼尖的哈哈珠子上前去拉马。后头的侍卫见了,整齐划一地行礼,梁九功得了通报,立时迎出来,先如常行了礼,然后才急道:“我的八爷,您可算是回来了,万岁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耿忆月当先问道:“可是饰雪妹妹失踪的事被皇上知道了?”一面说一面解了披风。身后才进宫不久的小太监正待要伸手去接,却见梁九功摆了摆手,亲自屈膝接过,若有所悟地看向她:“回小月格格的话,正是。”他本是御前的大总管,就算是皇子亲王见了都要礼敬三分,此时却对一个不是正儿八经的格格如此,在那小太监眼里的形象立时就打了折扣,觉得有失身份,深不以为然。
      多罗贝勒胤禩甚是客气礼貌地道:“那就劳烦梁谙达通报一声,就说不孝子胤禩来给皇阿玛请安了。”
      梁九功忙去通报,隔了一会儿出来,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八爷,万岁爷准您进去。”更亲自打起大帐的帘子,胤禩道了声谢便穿帘而入。
      耿忆月正待跟着进去,却见梁九功打了个止步的手势,只得停住问:“帐里还有别人?”
      梁九功压低了声音道:“太子爷在,格格此刻进去,只怕万岁爷听信了别有用心的人,误会您是八阿哥搬来的救兵。皇上素来最是疼爱格格,最恨旁人把您牵进这些是是非非,到时候对八阿哥只会更加不利。”
      耿忆月知他说得有理,只得强自忍住。隔着明黄色的大帐,她明知他在里面定是会受委屈的,可却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瞧着,心里说不出的烦闷。记得那年她还小,大伯兵败后随父亲离开藩地,走了很久很远的路来到京城。皇帝迫不及待地传召,太皇太后留她在宫中短住。闲来由嬷嬷相陪去东西六宫给各宫娘娘请安,方至翊坤宫,便听得几位宫女在暗巷中压低了声音说话。
      一个说:“姑姑,庄子新进的茶果,皇贵妃让按例给各宫的阿哥格格们送去,可巧慈宁宫里刚来了位小月格格,按例可不够,这要如何是好?”
      年老一些的宫女想了想,道:“这小月格格得太皇太后的宠,断然是短不得的……要不,将给八阿哥的那份少些……”
      那时候她觉得怪哉,后来才知道,八阿哥生母出身辛者库,所封位份亦不高,虽从小被养在惠妃处,但惠妃娘娘身边有了一个大阿哥,哪里能事事兼顾。因此就连底下人也常常并不将这位皇子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她不由幽幽叹气:“除了我,谁还能帮衬着他……”九阿哥尚且有宜妃求情,可是八阿哥,却只有一个人。
      正暗自思忖,只见远处又有两骑飞奔而来,却是胤祺和胤禟兄弟。五阿哥面露忧色,胤禟却若无人似的恍恍惚惚。耿忆月和梁九功如常行了礼,胤祺便催着九阿哥进帐中去。一时之间,帐外立着直郡王、五贝勒并小月格格,看去倒甚是热闹。
      御前伺候茶水的谨秋见了这阵仗,只得稳稳托着银盘给每个人都请了个安,正打算进帐中去,却被小月格格拦住。只见她笑靥如花,明眸亮如秋水:“这银盘交给我便是,姑姑辛苦了一上午,就去歇着吧。”
      “这……”她本满心疑虑,见一旁梁九功微微点了一下头,只有将银盘交到小月格格手中。银盘里盛着一盏莲心茶并一小碟雪片糕,很是精致的模样。她悄悄地进去帐中,只见胤禩和胤禟尽皆跪着,皇帝由太子陪着旁若无人地看奏折,似乎懒得理另两个儿子。
      她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换上一副娇俏的模样,整个人趴到御案前,手中高高举着银盘,柔柔地叫了一声:“皇帝舅舅,请用茶。”那声音软绵绵的,似曾相识,皇帝禁不住抬起头来,难得地露出了笑脸,道:“丫头,难为你想起朕。”说着就搁下了笔,从那银盘中接过莲子茶,喝了好大一口,不住称赞:“今日这茶不错。”一旁的太子冷眼瞧着,嘴角不由自主露出冷笑。
      耿忆月放下银盘,正想将刚刚没行的礼补上,皇帝却摇手道:“免了免了。”她仍旧是福了一福:“谢皇上。”一转身假做惊奇地道,“咦,八哥九哥怎么还跪着,是不是惹皇上您生气了?”
      皇帝此刻心情大好,道:“罢了,都起吧。”胤禩和胤禟这才起身。皇帝又道:“饰雪失踪的事就着你们去办好了,七日后若是还找不到便拿你们问罪。”两人齐声道:“儿臣告退。”耿忆月又陪着皇帝说了会子话也告退出来,直往胤禩帐中去,没成想四贝勒胤禛也在,这位阿哥是出了名的面冷,当下毕恭毕敬行完礼才在下首坐下。
      胤禟仍是神情恍惚,胤祺一直说着一些宽慰他的话,却并没有起色。直郡王也焦急起来:“这饰雪格格,也真真不懂事,当初我去安王府提亲,她原是满口答应要嫁给八弟的,现下却又闹什么出走?”一句话说得胤禟更加的脸色惨白,胤禩咳了一声,他才自察失言,便不再说话。帐子里立刻安静下来。隔了许久,还是八阿哥先开的口:“依我看,倒未必是出走。”
      众人一听都齐齐看向他,等着下文。他暗自思忖了片刻,方才又重新开口:“木兰围场周围这么多岗哨,饰雪格格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如何能瞒天过海,不被任何人发现逃将出去?”
      胤祺略略点头:“说得甚是,但若不是出走那又是什么,还有她留下来的那封诀别信是怎么回事?”
      耿忆月注意到八阿哥眼中光芒只是微微闪现了一下,眉头旋即拧在一处,似乎想到了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地道:“这也是胤禩想不明白的地方。”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些寻人的办法,并没有什么突破,便就先散了。
      胤禛刚回到自己帐中,苏培盛即上来通报:“爷,年庶常有事求见。”胤禛略略点头,苏培盛便退下,不一会年羹尧进来帐中,见没有旁人不由分说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胤禛连忙扶起他来:“亮功,你这是做甚?”
      年羹尧面露戚色,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每说一句,胤禛的心就往上提一分,忽想起刚刚胤禩欲言又止的那番话,他心思缜密,立刻就明白这其间怕是关系重大。听到最后,倒反而放下心来,只说:“我随你去瞧瞧。”

      尹寂雪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亦是很久很久。疼痛让她暂时地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仿佛可以毫无顾忌地一直睡下去,不用担心早上起床会看到钱丽丽那张明显排斥她的脸。
      但她终于还是醒了,屋子里暗沉沉的,远远只瞧见一灯如豆。灯光下两个模糊的影子似在商量什么,声音压得极低。她在病中,只稍微听到一点。
      一个问:“怎么这样不小心?”
      “爷,奴才当时正追着一只麋鹿,没成想一箭射出去却是……请爷责罚!”另一个声音毕恭毕敬地说道。
      原先说话那人似是想了许久,方道:“上面刚发了好大的火,如今只有先尽力瞒着,拖得一日是一日……只盼望……”一句话没听清,胸口的疼痛又让她再次昏迷过去。
      醒来天空却已经放亮,睁开眼首先感应到的是透过古老的雕花格窗投射进来的阳光,特写的刺眼。想抬手去挡住那阳光,微微一动胸口即是一股撕扯般的疼痛。
      一名着葱倩色长衫的女孩立在床边,见她醒来,微微一笑:“姑娘可醒了!”说着便出门去唤人,不消片刻功夫,另有一老者提着不大不小的箱子在一三四十岁男子的陪同下进得屋中来。女孩扶起她来。那老者悬丝诊脉,颇费了一些时候,立时又重新开了方子,只说无碍,安心调养,便出门去了。
      尹寂雪浑身无力,只得任由他们而去,待屋里安静下来,方才忍着痛问那女孩:“这是什么地方?”
      女孩回道:“是乡间的一处庄园。”说着总不忘嘴角挂上笑,“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什么会在这里?”
      尹寂雪望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女孩显得更开心了:“我爹去砍柴,正巧看到受伤的你躺在路边,就把你带回来了。”她按着这女孩的说法,努力回想昏迷以前的事情,直惊得出了一身薄汗。出于礼貌,她又问:“你爸……爹在哪里,我想去当面感谢一下。”
      女孩却笑着摇了摇头:“刚刚那位陪着刘郎中进来的就是我爹,是这个庄的总管。你身上伤着,行走不便,要感谢也不急在这一时。”她又问了几个别的问题,知道这女孩名叫应蓉,是庄园总管的独女,虽是下人家,但从小很是娇惯。
      其实这箭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味的疼,却没有伤及筋骨。长这么大,她鲜少受伤,因此才觉得格外难熬。到得第二天,胸口的痛楚减轻了不少,她自己下床走了几步,感觉并不那么困难,便在应蓉的陪伴下去了总管居处。
      那总管显得格外客气,让她在上首炕上坐了,又吩咐上茶,对尹寂雪的感谢始终不敢居功。三人在屋子里闲聊着,忽听得屋外一阵嘈杂,立刻有下人来报:“包总管,贝勒爷过来了!”包总管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茶,也顾不得客人,直急着往外走,边走边问道:“预先怎么没有人来知会咱们?”另一人回道:“听说爷是突然来的兴致,快入秋了,想先来看看今年的收成。”
      尹寂雪没想到这主人一回来会顷刻间将下边搞得人仰马翻,觉得很是有趣,便也跟出去瞧热闹。只见外厅四扇大门都大开着,进进出出好些人,有的手捧香炉,有的托着食盘,好不忙碌。
      只是不知道厅里又出了什么状况,一群人簇拥着一位二十来岁雍容华贵的公子哥出门来。尹寂雪只得艰难地向两边退去,当中那公子穿着一件艾绿色的行袍,不知为何却直直向她这边走来。待到近处,只见他皱着眉,眼中满是不相信,却仍是开了口:“饰雪格格?”
      尹寂雪心里一惊,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她亦直直地望向来人,警惕地道:“什么饰雪格格?”
      那男子却突然淡淡笑起来:“格格就莫要再闹小孩子脾气了,八弟和九弟昨日已为你出走的事受了皇阿玛好大一顿训斥。”
      尹寂雪这下更糊涂了,只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胤禛心下微怒,却也只能耐着性子,转身看向包总管,冷冷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包总管忙跪下身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奴才真不知这姑娘是饰雪格格,更不敢有意欺瞒贝勒爷。”
      尹寂雪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方才问身旁的应蓉:“哪里有镜子?”应蓉旋即去取了铜镜给她,那镜子虽比不上现代的玻璃镜,倒也能看得出七八分模样。明明就是自己的脸,只不过稍稍绾了个髻,又因为在病中略显憔悴消瘦,其他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她恍惚明白过来,想起那天晚上夜风吹起她的头发便将那几个太监吓得仓皇而逃,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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