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传》绯叶

38、天家无情

　　本应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合欢榻上，躺的另有其人。憔悴的小脸，因一阵阵剧烈产痛而五官扭曲。这姑娘，不是娇儿又是谁呢？刘襄心怀愧疚，手不由自主抬了起来。一块浸过热水的锦帕递到手边，刘襄伸手接过，为娇儿擦拭汗湿的额头。
　　“有什么话，和殿下说吧。”苏离拿走锦帕，转身向姜嬷嬷递个眼色。老嬷嬷会意，跟在苏离身后悄然退出。

　　“太子妃，恕奴婢多嘴。”偏殿，老嬷嬷把头深深低下，小声道：“何苦如此。娇儿有子得托太子妃，是他的福分啊！”
　　苏离凄然一笑，喃喃道：“嬷嬷在宫里大半生，看尽生死离别，早是习以为常，然本宫不行。嬷嬷，你不懂我。”亲手给博山炉添些香料，苏离颓然一坐。

　　刘襄不近女色多年，与苏离同衾也不过为了要个孩子。在得知苏离无法有孕后，刘襄待她礼数有加，却再未留宿过昭阳殿。身为昭阳殿的主人，自己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她没理由阻拦太子宠幸别的女人。然刘襄也没有亲近过别的女子，而娇儿有孕一事又从何说起呢？
　　细说起来，此事实属意外。

　　那段时间刘襄思念卫荣安思念得紧，着人寻了一套常侍的衣服，改小了尺码命娇儿换上。娇儿活泼好动，换上男装淘气起来，倒是有几分卫荣安的影子，刘襄不觉大喜。于是，近身更衣等事便交给了她。说起来，也不过寻个念想罢了。岂料一日晚间刘襄独自买醉一下喝得多了，半醉半醒间见一人在眼前，恍然是出走多时的少年，一时热泪盈眶。
　　“荣安，你回来了？”刘襄一把把人扯进怀中低头狠亲。娇儿当场吓傻，一动不敢动。
　　刘襄醉了。
　　那晚他把人抱上榻，在梦境中与之共赴巫山。卫荣安的名字，被他叫了整整一夜。事后刘襄愧悔不已，娇儿自此便一病不起，却始终对那晚的事情只字不提。

　　娇儿的孕事还是苏离看望刘襄时，姜嬷嬷首先发现的。
　　既然是刘襄的骨肉，苏离没有不高兴的道理。照着她的想法，当然是纳娇儿做良娣才是正经。刘襄虽不情愿，却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二人商议一番，觉得此事还是奏请天子为好。那日，夫妻同乘赶往未央宫。

　　清凉殿的卫士被全部支走，大殿只留下刘襄夫妻在天子面前席地而坐。
　　一时大殿静得落针可闻。

　　“太子妃有孕，吾儿该高兴才是啊！”
　　刘襄蹙眉。
　　“朕可是盼着太子妃给朕早日添个小皇孙。如今有了好消息，为何忧心忡忡？”
　　“父皇，那孩子……”
　　“那孩子是太子妃的。”天子断然道：“太子妃可要给朕仔细保护好了。”

　　刘襄夫妻隐约明白了。
　　天子根本就没有许刘襄纳娇儿做良娣的意思。如此强调孩子是苏离的，只怕将来孩子一落地，娇儿的命也就不保了。
　　果然最是天家无情！
　　刘襄缩在袖缘下的手紧攥成拳。

　　天子的决定无人可以动摇。
　　自此苏离避居昭阳殿再未踏出过一步。

　　东方渐露鱼肚白，眼见天将亮，昭阳殿还未传出小皇孙平安出世的好消息。
　　长信宫长御传来薄太后的旨意，务必保证母子平安。至于夜间搜检东宫一事，太后口谕：且宽心，静待旨意。

　　此刻苏离在殿内陪伴苦熬产痛的人，刘襄则在天不亮一乘直奔清凉殿。一路未遇盘查，显然天子已经知道明光宫的情况。

　　“父皇。娇儿无辜，留下她的命吧……”刘襄跪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双眼熬得通红。
　　刘襄一夜未睡，天子同样一夜未曾合眼。

　　说起来昨夜的事本是偶然。
　　温明殿高美人成孕数月，天子多有陪伴，偏就在前一天晚上，被宫人无意拾到可疑木牌一枚，当即呈给天子。木牌被炭火烧去少半，虽无名讳，但隐约可辨识天子生辰。
　　掖庭出了这种事，不啻晴日惊雷。平日后宫不宁，作为天子，刘勉大多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深宫女子，有哪个是安分的？她们暗中相互中伤，有时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后宫相互制衡，皇帝反而要轻松得多。只要，她们不把手段使向皇帝也就罢了。

　　天子震怒可想而知。
　　阖宫搜检，没有搜来任何证据，半夜却传回太子妃受惊提前娩身的消息。虽知太子妃有孕不过掩人耳目，然得知那孩子要提前出世，皇帝不免转怒为喜。
　　即将做祖父的喜悦暂时冲淡了因被诅咒而积郁满腔的怒火。

　　焦急等待好消息的天子怎么也不会料到，皇长孙出世的消息没等来，却等来儿子上门为孩子的母亲求情。
　　简直妇人之仁！

　　抬头看眼儿子，见他仍在苦苦相求，天子气不打一处来，劈手扔出一卷竹简。刘襄不敢躲，竹简啪地砸在头上，崩开细绳，哗啦散落一地。
　　一道刺目殷红沿额角缓缓淌下，刘襄再次拜服，竟是不肯退让。
　　天子气结。

　　“恭喜陛下——！”
　　内侍外殿唱到，天子勉强压下怒气，“进来回话！”
　　已然猜到喜从何来，天子龙颜怒色渐渐被一丝淡笑取代。
　　“启禀陛下，明光宫刚传来消息，太子妃诞下一位小皇子！”
　　刘勉父子不约一喜。
　　“去吧。”天子心情一下好了不少，把训诫儿子一事顿时抛诸脑后。

　　皇长孙平安降生，一路道贺不断。刘襄哪有心情回应道喜，只命人快马加鞭。父亲不留人，他便要抢在动手的人前，争取把娇儿秘密送出宫。然紧赶慢赶，终是迟了一步。
　　娇儿的尸体被姜嬷嬷带人抬出昭阳殿，一见刘襄回来，老嬷嬷心中一寒。见他阴沉着脸，不由停下脚步。
　　“殿下可是回来了。”
　　刘襄视而不见，如同一尊石雕停在尸体前面。半晌抚上那张早已冷了的脸，为娇儿合上圆睁怒目。

　　“大胆奴才！”
　　“殿下息怒，奴婢……”姜嬷嬷吓软双腿，抖如筛糠。
　　“滚！越远越好！”刘襄深吸一口气，面色依然不好。

　　殿内，苏离抱着小皇子暗暗垂泪。抬头一见刘襄，默默将锦缎包裹的软软一团给他递过去。
　　“这孩子像殿下多。”
　　知道她已然尽力，刘襄几次开口，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自己，没有责备她的道理。
　　苏离许会是一个好母亲，只可惜了娇儿，二八豆蔻年华，命殒高墙。

　　皇长孙被天子赐名刘恢。
　　一时阖宫喜气洋洋，一扫搜检宫廷之阴霾。搜检宫室一事也因皇长孙的降生被天子搁置一旁，而当初那枚诅咒天子的木牌，也在此后不久不翼而飞，最后不了了之。

　　苏离抱小刘恢长信宫觐见薄太后，刘襄没有跟去。
　　得知娇儿乡下尚有一个哥哥，刘襄备下布帛钱粮，命太平悄悄送出宫去。娇儿的母亲仍给事绮兰殿，姐姐又远嫁匈奴，将来赵嬷嬷年迈离宫，好歹有个儿子能养老。

　　安排好一切，刘襄把人统统赶了出去。
　　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大殿徘徊，心里不禁思念起远走他乡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