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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Blind area(下) ...

  •   “确实,但有一次我跟莫里亚蒂下了国际象棋。毕竟如果没有我,他只好自己跟自己下着玩儿。”
      我的室友从我身上爬起来,他体贴地为我拉上毛毯。接着自己走到写字台前,手里捏着那只颜色艳丽的口红,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现在就用新密码,试着给波尔洛克写封信。”

      Sherlock Holmes写好信后,直立起来给我看。我微笑地点了点头,Sherlock Holmes写的这封信上每一个字都如此清晰,好比是在草原上区分一只长颈鹿和一头大象,但是我就是知道莫里亚蒂教授是不会看懂的。我的室友准备出门将这封信送出去,他必须要靠波尔洛克来打听莫里亚蒂的动向。而我则疲惫地闭上眼睛,我在这片模模糊糊中,这桩事情从头到尾又开始在我眼前闪烁。
      对,那就是在南安普顿号邮轮的棋牌室里,点燃的烛光如同白昼,而仅仅隔着一张绿绒布桌子,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高举着他那柄精巧的左轮手枪,毫不留情地对准我的额头。而我则困惑地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
      我听见他对我说:
      『我得说裙子很适合Holmes,他穿灰裙子相当可爱,pretty girl。』
      『你觉得怎么样?给Sherlock Holmes寄一份上好的礼物,那就是将你这双迷人的蓝眼珠泡在福尔马林,装进玻璃瓶里。你猜他收到礼物时会有些什么反应?』
      『你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Watson医生,杀不杀你两可。我正在考虑值不值得为你浪费一颗贵重的银子弹,不如我给你个赌博的好机会。』

      我重新睁开眼睛,Sherlock Holmes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一切都是那么显而易见,而那个和犯罪界拿破仑面对面坐在棋牌室里的我,因为发现了一桩奇妙的秘密,而惊讶得浑身战栗。游轮上的Sherlock Holmes明明穿着粉红色洋装,从头到脚,而我的眼珠绿得发亮。如果说这些还只是我心底小小的疑问,当他把牌亮在桌上,振振有词地告诉我只有『五十三分之一』的概率抽到时,那个可怕的答案差一点就要从我喉咙里涌出。这些扑克牌虽然正面朝下,静静躺在那里,背面都印制着一模一样的花纹,而事实上却是,鬼牌被印刷成红色,而其余五十二张牌被印刷成绿色。因为玩黑杰克时,鬼牌是要被单独抽出,作为记分牌使用。而莫里亚蒂竟然让我从一堆绿色的牌中,抽出那张唯一红色的牌,这概率只可能是百分之百。面对这种奇异的景象,我感觉到我的瞳孔不可抑制地放大了。我差点以为莫里亚蒂教授是在玩弄我,可是他脸上的神情竟然如此严肃。这位教授从来不玩黑杰克,也从来不打弹子球,他除了热爱他邪恶的本职工作,其余闲暇时光都消耗在数学公式上,偶然下点国际象棋。因此,在他那逻辑丰富却色彩单调的世界里,他从来不会知道自己是一个红绿色盲。当他拿起Sherlock Holmes写给波尔洛克的信,红色的字写在相同明度的绿纸上,这个可怜的家伙一定怎么也读不出完整的句子来。唉,他要是肯挥起球杆,一局斯诺克就会让他明白他的色感和旁人有多么巨大的差异。

      “你过去可不是这样说的,Holmes。你还曾经大肆嘲笑过我对于色彩过于敏感了,”我望着我的室友,小声说,“什么蓝灰色的宽边草帽啦,什么砖红色的羽毛啦,什么灰黑色的短外套啦,你嘲笑我注意到所有无关紧要的细节,而忽略掉所有重要的东西。”(注:本句出自《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身份案》柯南·道尔著,有改动)

      “得了吧,十几年前我随口说的一两句话,你仍旧记得一清二楚,”我的室友低头吻了我,“我真不知道你是记仇呢,还是爱抱怨?”

      “两者都,”我说,“但是我为你做过的一丁点儿小事,你也总是记得那么清楚。我真不知道你是想报恩呢,还是想报仇。”

      “两者都,当然。”

      Sherlock Holmes坐在我身边,仍然握着我的手。我们互相望着,要不是因为现在我浑身都疼,我们俩准忍不住搞起来。我的室友好像也注意到这一点,他眨了眨眼睛,主动站起身,去给我拿麦片粥。我躺在床上,望着我那位室友点起酒精炉子,为我加热麦片粥的背影。他勾着背,使他显得更矮。他的头发虽然还很茂盛,但早几年前就掺杂了不少白发。屋子里一直灯光昏暗,Sherlock Holmes只在书桌旁留了一盏煤气灯。这是一间又小又矮的屋子,密不透风,只摆设着最简单的几件家具。Sherlock Holmes给波尔洛克写过信的红墨水还留在书桌上,而和艾琳·艾德勒一起喝过的茶水已经冷掉了,空气里面满是我那位室友制造出来的浓郁烟草气息。我开始发冷,头晕,脸上被浸泡过的伤口异常疼痛,我总疑心我还在南安普顿号上,因为我感到身下的床板动荡不安,好像随时要把我掀翻在地板上。
      “Holmes,”我小声问他,“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呢,迪拜(Dieppe)吗?”

      “不是,”我的室友关掉酒精炉,转过身来看我,“我们在布鲁塞尔了。”

      我皱起眉头,看着我的室友。实际上我后悔了,我有点想开口央求Holmes送我回纽黑文,或者就把我扔在这里。因为我发觉以我现在的身体状态,我很难在为他做什么,甚至会变成他的累赘。这种情况下,他就应该马上把我扔掉,我只是一件巨大而且不适当的行李。当他端着麦片粥坐到我床边时,我正盘算着要找个什么借口跟他大吵一架,好让他把我扔下。要找Sherlock Holmes的茬对我来说简直轻而易举,我扶着枕头半坐起来。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我只需要抬手将麦片粥打翻,然后那些愤怒的话语就可以从舌尖奔涌而出。我还有最后一点力气,或者我还可以喝点白兰地来补充体力,直到将他骂哭为止。

      我抬起手臂,但是Sherlock Holmes却已经将麦片粥放到床头柜上。他俯下身,托住我的后脑勺,吻了我,深深地。我从他嘴里尝到了麦片粥的甜味和药草的苦味,他总是有办法对付我。他搂住我的背,而我的手臂环绕在他的肩头。每当我们这样做时,我就觉得我和他以外的世界消失了,它们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坍塌下去,河流倒流,山峰移动,地面到处布满裂缝,而只有我和我那位室友共处的陋室纹丝不动。这里不再是布鲁塞尔的廉价旅馆,而是伦敦的贝克街221号B,或者这里就是全世界。我和我的室友共同被包围在这个简陋却温暖的小小世界里,嘴唇的碰触就是开启这扇大门的神秘魔法。直到一声巨响传来,出于极端的警觉,Sherlock Holmes急忙放开了我,而我睁开眼睛,魔法消失了。

      我们的房门被粗暴地踹开,木头门摇摇欲坠。刺眼的光亮从破裂的门框中射出来,原来现在外面是白天。一群——他们至少有一打人,都穿着深色的制服,戴着黑色硬边帽子,黑色皮靴踩在地板上蹬蹬作响。他们表情严峻,但手里端着的马克西姆步枪冰冷锃亮,森森枪口正对着我们。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似乎讲着生硬的德文,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的室友拔出他的左轮手枪,将我挡在他身后。

      注意到我和我那位室友都听不懂他的语言,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室友。他换了一种说话方式,但讲出来的英文既蹩脚又绕舌。
      “哪一位是Holmes先生?”

      我的室友抬高手枪,告诉他:
      “护照在桌子上,先生们,这里没有Holmes先生。我不知道贵国的警察总是用破门而入来欢迎来此下榻的游客。”

      “Holmes先生去哪里了?”

      “我必须得重申一遍,”我的室友语气坚决地说,他那种确凿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像是在说谎,“这里没有什么Holmes先生,我和我的朋友也不认识任何一位姓Holmes的家伙。我猜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长官,这里的小旅馆总是都长一个样子。”

      领头儿的视线停留在Sherlock Holmes身上,他踱到桌前,翻了翻摆在上面的护照,接着又抬起眼睛来看着我们。最后他好像确定我跟我那位憔悴的矮子室友,看起来都不像是那位名满欧洲的大侦探。他一挥手,这一队人端着枪纷纷转身,从我们的屋子里鱼贯而出了。
      我回头去看Sherlock Holmes,他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放下手枪忙着装子弹。这个笨蛋总是这样,要是我不在,他就会忘记给手枪上膛装满弹药,以备不时之需。当他低下眸子时,他那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尽管我认为他看起来既苍老又憔悴,但我竟然忍不住凑上去吻他。也许我只是又想开启那扇魔法之门,好让我暂时忘了这里。

      “Holmes先生。”

      我们的嘴唇刚刚碰上,就有一句响亮、流利的英语从门外响起。Sherlock Holmes几乎是飞快将我拉开,魔法消失了。我们的房门重新被方才那一队警察所包围,他们手持马克西姆步枪,看着我们,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Holmes先生。”
      接着我就看到了英国驻德大使约瑟夫•巴扎格特博士那张活像土拨鼠的面孔,在拨开众人后出现了。他脸色严峻地看了看我那位室友,又看了看我。
      “Holmes先生,我不是要打扰你和Watson医生的度假。但是你必须得立刻回英国去,Holmes先生,你必须得马上走,这些德国警察将会护送你到边境。”

      我还记得,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夏末,Sherlock Holmes扶着我,我们一起上了约瑟夫•巴扎格特博士为我们准备的,贴着外交部徽章的马车。约瑟夫•巴扎格特博士神情紧张地看着我们,他那两撇长长的土拨鼠胡须耷拉着,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目送我们的马车离开。马车在大道上飞快地奔驰,我裹在毛毯里,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我那位室友准能推断出点内容来。可是一路上我那位室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时常关切地注意我是否重新发烧。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当马车行驶到德法边境后,竟然是英国驻法大使亲自来接待我们,他们用最好最快的马车来送我们抵达法国海岸线,并且为我们安排好船只。这些大使那种急切的样子,让我疑心如果可以坐子弹把我们送回英国,他们准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干的。而当Sherlock Holmes带着我重新回到阔别多日的伦敦贝克街221号B,我们可敬可爱首相和外交大臣已经毫不留情地、用他们庞大稳重的身躯将这间布满灰尘的小起居室子给占领得满满当当。我只好躺到卧室的床上,而Sherlock Holmes只好勉为其难地站着。
      而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土耳其大使在伦敦被神秘刺杀了。考虑到马其顿和色雷斯的局势随时一触即发,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千里迢迢要紧急召回一位著名侦探的缘故。

      一整天Sherlock Holmes都叼着烟斗,坐在起居室里一动不动。我躺在床上,看着房间里灰旧的窗户外伦敦难得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流逝从明亮灿烂渐渐转为阴霾暗淡。那一天的晚些时候,波尔洛克的信也抵达了我们的寓所。Sherlock Holmes急切地将这封信展开,飞快地读完。我注意到他的脸色变了,并且他的喉咙里支离破碎出一句源远流长的国骂。我相当惊讶,因为我实际上是很少听到过他说脏话。
      他转过脸来看着我,起居室壁炉里的火仍然为我升着,将他的面孔映照得十分激动。
      “一切都完了,”Sherlock Holmes大声说,“詹姆斯·莫里亚蒂这个家伙在科隆跟巴西尔·扎哈洛夫搞上了。”

      他将波尔洛克这封信扔进了壁炉里。
      “该死,我早就该想到,莫里亚蒂为什么经常要坐船来往大陆之间,他准是早就接洽过巴西尔·扎哈洛夫了。”

      我得说,军火大亨巴西尔·扎哈洛夫是这样一种等级的恶棍,他不仅可以让成千万人血流成河,还能从容地让报纸上写满他的赞歌,或是摘走不列颠或法兰西任何一枚高贵的骑士勋章。现在的莫里亚蒂已经不再把小小的Sherlock Holmes放在眼里,跟我那位邋遢室友挤在一隅岛国里窝里斗,显然不太有助于这位数学教授的智力发展。他胆大心细,富有远见,他的目标是整个世界。而周旋于整个欧洲大陆上流社会的军火大亨巴西尔·扎哈洛夫,显然能为他的理想提供一个更完美更远大的平台。至于巴西尔·扎哈洛夫,在首席科学家西拉姆·马克沁退出后,他正在四处物色一位更优秀的,掌握着更先进技术的人物,来为他的枪炮工厂服务。我能想象得出,在他们坐在会议桌前谈判时,恶棍跟恶棍总是一拍即合。因为他们口袋里沾满鲜血的资本正在疯狂地叫嚣,要吮吸更多的人类鲜血。如果没有足够的鲜血,就策划阴谋制造鲜血。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听到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的名字,这一切都记录在我的笔记本上,永远锁进查林十字街的考克斯有限公司的银行保管库里。我那位室友虽然不再提起这个名字,但我却知道,从此巴西尔·扎哈洛夫的枪炮工厂里出现的每一枪一弹,都会深深打上这个伦敦恶棍的烙印。而当他携带着丰厚的回报从与扎哈洛夫的合作退出后,他的气息有时候是出现在法兰克福的西门子实验室,有时候是在新泽西的贝尔实验室,有时候是在阿荷巴马的诺贝尔实验室,他无处不在。因为莫里亚蒂教授早就计算出,小行星不会改变它的轨迹,世界也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Blind area(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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