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龙角》尤杀

3、良心

　　苏瑞赶到的时候，老人刚刚下葬。
　　老管家回头看了风尘仆仆的青年一眼，“苏七，跪下。”
　　苏瑞扑通一声双膝落地，眼泪滴答，洇进黄土。
　　纸钱洋洋洒洒，遮了半边天，粗土一捧，渐渐掩住了棺盖。

　　终究落叶归根。

　　白色布幔围成的灵堂里，苏家三十一口人披麻戴孝，哀哀戚戚跪在老人遗像前，在极冬的寒风里瑟瑟发抖。阴风穿堂，人群聚拢得紧了些，互相牵手慰叨，却无人愿意离开。
　　直到年迈的管家步入灵堂，从袖管里抽出一张纸卷，哗啦一声抖开来。

　　人群安静下来。

　　老管家的视力早些年就不济了，但那些脸孔上的企盼渴望是那么清楚鲜明，他取下老花镜在衣角上蹭了蹭，难免有些难过。
　　或许老太太身后的那笔遗产，才是他们留下的真正理由罢。

　　苏大少爷得走了江南别馆，五小姐和蒋三舅对半分了纺织厂，沿海那片地产给了四姑和苏六，轮到苏瑞。

　　“苏七少爷。”
　　苏瑞抬起通红的双眼。
　　老管家朗声念道：“——城南老宅。”

　　人群朝这边望过来。
　　城南老宅，老太太竟然把它留给苏七。
　　——那套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凶宅。

　　苏瑞混混沌沌上前去，从老管家手里接过了那张地契。又昏沉站了一会，直到人群散开来，有人走近来拍他肩膀，“别太难过。苏七。”
　　“好久不见了，阿七。”
　　“听说你把工作辞了？你还像小孩子似的，一冲动就做傻事...”
　　“老宅是偏僻了点，但好歹还带着地契，过几年那块地开发出来，没准不比江南那几套房子掉价。”
　　靠拢的人群终于也渐渐散去了，“节哀，再见。”

　　苏瑞看着空荡荡的灵堂，心里像闷了棉花，难过得不行。
　　他想起离家在外的这些年，想起他叛逃一样的心情，想起他临走时老太太站在门口替他送行的样子。

　　老管家杵着拐杖向他走近几步，“怎么，七少爷，不走？”

　　“嗯，我再留一会。”青年带着浓浓的鼻音说。

　　老管家七十多岁了，满头银发，却依然将背脊挺得笔直。就像他早些年教导小苏七的时候说过的，站着要像一棵松树，不歪斜，不依附。

　　老人在地上跺了跺拐杖，叹气说：“怎么还像个小孩，哭哭啼啼的。”

　　苏瑞忍了忍，却还是抽噎道：“我是后悔。我早就应该回家...我一开始就，就不该去那么远的地方...”

　　老人摇摇头，慢慢说：“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不是距离能左右的。每□□夕相处的不一定是家人，真正的亲情也不会因为分离就淡漠。”

　　苏瑞又哭了一会，好不容易擦干眼泪，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又问：“奶奶临走之前，为什么...”

　　“是突发症，夫人只来得及处理了遗嘱。”

　　想到老人卧床的情景，苏瑞眼睛又一湿，“奶奶生的病...痛苦吗？”

　　“她走得很安宁，”老管家平和地说：“她说，终于可以睡个长觉。”

　　苏瑞胡乱点了点头，“那就，那就好...”

　　“苏七，”老人把手放在他肩头上拍了拍，“死亡于许多人来说，其实不足轻重。怀念故人是必然，哀恸却不必。我只希望你记住老夫人生前的话。”

　　——日光融融的天气，地板被太阳晒得被窝一样暖和，小苏瑞趴在地上，把纸卷一张张横七竖八地铺张开。
　　他一笔一划写着，笔迹童稚，字义却深刻。‘良为本，知为德。’
　　智慧是道德，良善是基本。

　　‘阿七，无论你将来要做什么，要成为哪种人。’
　　‘不要忘了你的良心。’

　　“嗯。我一直都记得。”青年哽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