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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老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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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建在地势偏远的郊区。门前临着水波款款的池塘,后院挨着林荫蔼蔼的丘陵,也算是依山傍水,风水却是极差的,前荫后林,正门对木,长年没有日晒,屋子里阴沉又潮湿。
门前栽的是棵槐树,也不知树龄有多长了,其冠如盖,在前庭投下一大片黑影。
——名副其实的凶宅。
“这老宅地势偏远,年代也久,兴许连梁柱都朽了。现在夫人把它给了你,你必定住不惯,不如把它拆了,卖了这块地也好。”老管家说。
苏瑞却摇头:“这是祖宅,不能拆。”他伸手,抚摸着房梁上那些饱经岁月摩挲,已经有些模糊的雕刻痕迹,说:“奶奶每年夏天都来这住半个月——我却从来没来过。”
但他莫名觉得熟悉。青年在房里走了几步,脚下木地板嘎吱作响,他推开侧窗,蜘蛛网上沾着晨露,风里有浮尘的味道。
他说:“我想搬进来住。”
老管家静默半晌,杵着拐杖走出了老屋,每一步都是一声沉重的回音。
“那么,七少爷,保重。”
苏瑞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过来,老宅里都是一板一眼的红木家具,连张床垫也没有,木床板硬得像石头,他铺了两层棉被,还是睡得浑身都疼。
窗外隐隐鸟鸣,他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打算出去走走。
老宅地偏,苏瑞走了两三里路,才发现一个公车站,又晃悠坐了一会,才终于找到一个小市集。他买了啤酒和小菜,一袋苹果,一袋杨梅干,背着手慢悠悠的往回走。初春的风像谁的喃喃私语,树叶沙啦啦,是附和的协奏。
苏瑞踏过田埂,踩过小溪,又路过一片幽深的竹林,穿过一片低矮的短叶灌木,拨开院墙上茂盛枝蔓的爬山虎,终于回到老宅。
他哼着歌打开房门,抬起的脚还没踏下去,一只乌黑油亮肥头大耳的小强就爬了出来。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这是一支密密麻麻的小强军团!
...苏瑞脸色惨白的关了房门,拨开爬山虎,穿过灌木丛,走过竹林,踏过小溪,迈过田埂,朝着杀虫剂去了。
老宅着实需要打扫了。
长途跋涉的青年为了生存穿起围裙戴上鸭舌帽,叹出长长一口气,开始了大扫除。而扫除过程中则惊喜不断:他在躺椅下发现了一个刚开始成形的蟑螂王国;踩在二楼窗棱上擦玻璃的时候数清了鸟窝里那三颗蛋;厨房橱柜里的米缸被一只巨大的蝙蝠尸体霸占着;浴缸里有一窝刚生的小老鼠;玄关墙角的蜘蛛网后面,贴着一张老旧符纸。
“够了吧...”精疲力竭的青年撕开了它。
——屋外的风忽然大起来。
等到老屋的整顿告一段落,窗外已是夜幕沉沉。苏瑞拖着身子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才喝了两口,就迷迷糊糊瘫在地板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睡眠里是沉沉的黑暗,连一个梦也没有。他难得睡得深沉,却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他睁开眼,迟疑了一会,带着满头迷糊的问号坐起身来。
灯泡坏了,苏瑞只好摸黑往前走,昏黑里的老宅显得有些阴森,家具不甚清晰的轮廓像在阴影里蛰伏的野兽。他穿过阴暗的玄关,打开了房门。
而门外什么也没有。
“...有人吗?”苏瑞把门推得更开一些,探出头去,而回答他的只有呜呜风声——山风带着阴冷的湿气猛灌进屋里,一时吹得他连眼睛也睁不开。苏瑞退后一步,关了门,插上闩,回卧室去打了盆水洗脸。
兴许是我睡迷糊了...青年擦干下巴上的水滴,心里想。
而屋外的风越发大起来,上房揭瓦的肆虐着,摇晃着这几近风烛之年的老屋。二楼的木窗突然砰一声弹开,狂风里两扇窗页猛烈摇晃,嘎吱作响。
苏瑞慌慌忙忙去掩了窗,外面是黑云密布的昏沉,一丝月色也没有。这风刮得这么凶,却始终吹不破屋顶上那片浓云——眼看着是要有一场暴雨。
苏瑞有点发愁,老宅毕竟上了年纪,这临头一场狂风暴雨,也不知道它还能不能挺得过去。
青年想起老管家的那句话——‘兴许连梁柱都朽了’,又想起三楼过道那一排古色古香的糊纸木窗,简直能预见到几小时后的水漫金山,不由把一张脸皱得像苦瓜。
他下楼翻了一卷黑色环保袋,几管万能胶,用塑料袋装了提在手里,打算就这么凑合着先把木窗封起来。
苏瑞开了扇窗,翻身到屋外,被那狂风裹得身子一歪,险些一个趔趄跌下去。慌乱里好歹死死抓住了窗边,顶着风,小心翼翼地在偏檐上找了个地方,慢慢踏上去,生怕脚下一重就把那片红瓦给踩碎了。好歹那偏檐还算结实,苏瑞于是半弯着膝盖,一手撑着顶上房柱,一手捏着胶水管,嘴里咬着塑胶袋,在狂风里冷汗淋漓地开始了作业。
好不容易把那一排窗户堵得严丝合缝,大腿上已经麻了一片,一双手更是冻得发僵,他弓着腰踩在窗棱上,只想爬进屋里,裹好棉被窝在火炉边上好好睡上一觉。
他刚想翻窗进屋,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黑暗的过道里,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他的额头。
一滴雨水,啪地一声打在他的后颈上。
苏瑞一个激灵,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他一时竟然一动也不敢动。那东西也一动不动,仿佛在和他对峙着。
这到底是什么?冰冰凉凉的,高度正好能抵着他的额头,触感像是没有温度的皮肤...苏瑞只觉得心脏被恐惧攒紧了,他屏着呼吸,冷汗渐渐把后背打湿了一片。
窗外一道闪电,把漆黑夜空一分为二,一刹那照得屋内亮堂如白昼,苏瑞便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那是一颗头。
一颗女人的头,从天花板上倒垂下来。长发如瀑,被风吹刮着,飞舞着,半掩着她青灰的脸色,最终散乱地盘桓在地板上。
而苏瑞的额头正抵着那头颅的下巴。
雷响比闪电要迟了些,却是山崩地裂震耳欲聋,轰隆隆一声,震得整栋老宅巍巍颤抖。恰恰盖住了苏瑞的惨叫。
酝酿多时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