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朝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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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顾惜朝静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里的中文频道正播放一部老旧粤语片，荧幕的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男主角的吟诵声在黑暗中迂回。
朝云……他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两个字。一张生着酒窝的面孔缠上心头。
“顾兄弟，我找到那个‘第三者’的答案了！”两个月前的一天，顾惜朝正在厨房准备晚饭，戚少商兴冲冲地开锁进门，人未至声已先到。
顾惜朝一阵无语——好吧我知道你家没有邻居，但不管怎么说在“顾兄弟”这仨字后面大呼小叫什么“第三者”是不是也略显犀利了点儿？
“嗯？做了什么这么香？”戚少商像只大型犬一样窜进来，“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肚卷醉鱼？”
肚卷……还肠卷胃卷心肝肺卷嘞混蛋！顾惜朝翻了个白眼儿，端起盘子放到餐桌上转身去盛饭，戚少商已经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鱼放进嘴里。
“三天前的鱼和‘杜鹃’花，胃痛胃酸胃溃疡，呕吐腹泻十二指肠穿孔概不负责。”顾惜朝一手一碗米饭笑得人畜无害。
“唔？”戚少商接过米饭，含着鱼洒然一笑：“三天算什么，一个礼拜的我都吃过。”
“哦？”顾惜朝在桌旁坐下，好笑地看着他：“该不会是你丢到泡菜坛子里忘吃了吧大建筑师？”
“不是。那时候还没考上建筑师呢。跟着卷哥在工地上当小工，边攒钱边偷着翻人家的工程图纸。刚过期的食品其实都没坏，不过卖价要便宜的多。”戚少商边吃边说。
“唔，我差点忘了！”他放下碗冲顾惜朝眨了眨眼，“有好东西给你！”
顾惜朝看着他又像只大型犬一样窜出去，一丝暖软的笑意从眼底泛起，将他清俊的脸庞摇曳成一池春水。
戚少商折回厨房门时，这一幕刚刚好映入眼帘。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起来，带着一分促狭一分得意和八分的欣喜，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如此好菜怎么能没有酒！连云省特产炮打灯，烈得像过年放的炮，你敢不敢喝？”
顾惜朝眉毛一挑，轻拍桌子笑道：“谁先醉倒刷一个月的锅！”
“诶，你刚才说找到答案了，是什么？”顾惜朝带着三分醉意问旁边的人。菜已吃的杯盘见底，酒却越喝越起劲，两人索性肩靠肩歪在客厅沙发上抱着坛子递来递去。
“唔，”戚少商灌了一口酒，发出愉快的喉音——简直像只正在打呼噜的小狮子，顾惜朝促狭地想。
“今天陪红泪参加她们高中的同学会，席上一个叫英绿荷的女生告诉我，轮回时空学里有个朝云理论，似乎能解释为什么老八他们在时我看不见你。”
“朝云？”
“嗯。理论基础来自一首古诗——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戚少商轻声吟诵，低沉的嗓音在鱼壁灯流转的光影里回荡，听起来竟似有缠绵的味道。
“一首诗也能拿来做理论基础？”顾惜朝晃着酒坛子笑道，“你们世界的人是不是有点浪漫过头？”
“诶，谁说诗就没有道理？”戚少商伸手去够酒坛子，顾惜朝抱着不撒手，大模大样一扭身把后背甩给他，于是戚少商扑上去呵他痒，趁他笑得双臂一松，撬出酒坛子扬起脖子灌了几口。顾惜朝一抬右肘敲在戚少商肚子上，左手一扯一带抢了回来，看着呛咳不止的某人笑得得意洋洋。
两人嘻嘻哈哈在宽大的沙发上滚成一团，争抢中酒坛子很快见了底。顾惜朝有点头晕，又闹得累了，索性身子一歪躺倒在沙发上，戚少商笑他：“这么快就不行了啊？一个月的锅哦!”
“谁不行了。”顾惜朝哼了一声，乜斜着眼扬手虚点戚少商：“倒是你太小气，说请人喝酒就备这么小一坛。该罚！”
“哟，我要是不认呢？”戚少商也转身和顾惜朝头对着头躺下，笑道，“是不是就惹恼了顾大厨，没有饭吃？”
“算你识相。” 顾惜朝轻声哼笑着往里挪了挪。那家伙闹出一身汗，现在就像只刚出炉的包子，挤在旁边好热。
两人静静躺了一会儿，他摆头轻轻撞了下旁边人的脑袋：“朝云理论。”
“那个啊，大致上是这么回事。”戚少商闭着眼答，“我们以为眼前的东西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但轮回时空学认为，他们其实是一团一团的‘物质云’。”
“物质云？”
“大概意思就是说，世界上的物质都是由极小极小的‘原子’组成。这些原子都处在高速运动之中，一会儿在这，一会儿出现在那儿。它们的运动轨迹是不规则的，只能用几率来描述，在数学上的模型就像是一团水汽翻涌的云，它们组成的物质则是一朵更大的云。整个世界就是由无数团这样的云雾组成，混沌飘忽，不可捉摸。但是当你去看的时候，它们就变成了眼前的实体。古代有个科学家用花来举例，说组成花的原子云在山中自开自落，‘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原来……是薛定谔之猫？”
“嗯？”
“嗯……我们也有类似的理论。”顾惜朝懒懒的声音带着软糯的鼻音，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有个叫薛定谔的人提出过一个猜想，将一只猫关进箱子，箱子里放着一小块铀和一个装有毒气的玻璃瓶，还有一柄受检测器控制的锤子。铀会发生衰变，放出一种射线触发检测器，驱动锤子把玻璃瓶打碎，将猫毒死。因为铀原子在何时衰变是不确定的，除非打开箱子去看，否则无法确定猫是死了还是活着，它‘既活又死’，处于叠加态。但是你打开箱子这个动作又会影响铀衰变的时间，让不确定的叠加态坍缩回一个唯一的现实……是不是很不好理解？”
“唔。不过……我们遇到的好像还真是这种事情。”戚少商伸出两只手，对着灯光，交叉在一起，“呐，我们的两个世界，两团‘云’就这样交叉在一起，这间别墅呢，就是重叠的部分。这时候我这边来了一个观察者，对于他来说这是‘戚少商一个人’的房子，你和你的世界都是不存在的。所以随着他的观察我的世界发生了坍缩。”他将左手握成拳，“它从交叉点退回来了。这样我就感觉不到你。而你看到的我也只是虚无的影像。可是这样……”他把手放下，无声地笑起来，“你能想象的出么？当我们闭上眼……不再看这世界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团云雾……桌子，沙发，墙壁……甚至包括我和你，所有的一切都是飘渺的，互相渗透，互相纠缠，既在这儿又在那儿，既生又死……你能想象么？”
“人能感知到的世界本来就是很小的一部分吧。”顾惜朝轻声说，“我们这儿有一种蝴蝶，它翅膀上有鳞粉组成的菱形凹面，无数个这样的凹面拼在一起，按理说可以把阳光折射成无数种颜色。但是人的眼睛接收不到那么宽的光谱，所以看到的只能是蓝色或者绿色的。”
“无数种颜色……”戚少商闭上眼睛轻声重复。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浮在一片乳白色的云雾中。那云雾无边无际，仿佛从时间的起点一直绵延到空间的尽头。有蝴蝶悄然飞过，翅膀折射出无数种转瞬即逝的彩光，像宇宙深处那些魅人的星火。
“如果我们的家是一个箱子……”他听见自己说，那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很久的远古传来，“那顾惜朝你，是猫，还是毒*药？”
“……嗯？”顾惜朝哼道，微微上挑的音尾几不可闻。
“……你应该多笑笑。”被问到的人轻轻弯起了嘴角。
“嗯”顾惜朝含混地应了一声，这声音让戚少商意识到身边的人似乎马上就要坠入梦乡。
“喂，起来洗澡了。”戚少商爬起来拉他，“回屋去睡。”
“嗯……你先去……”顾惜朝恢复了一点意识，懒洋洋地答。这别墅本来楼上楼下都有浴室，不过他们为了不穿帮，一直都合用楼上那个，收拾起来也省事些。
“我先洗回来你又睡着了。”戚少商俯身过来捏住顾惜朝的鼻子，“快起来，不然扒光你直接丢浴缸。”
“不想活你就试试看。”顾惜朝闷声闷气地说。软绵绵的拳头伸出去捣那人的肚子，却不意晃到脐下三寸，被戚少商笑着一把捞住：“往哪儿摸呢你。”
顾惜朝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卸了力躺沙发上装死。戚少商拿他没办法，只好脱了外衣，架起人拖进浴室。
“抬头。”
唔？温热的毛巾擦过脸颊。
“张嘴。”
哦，漱口水清新的薄荷味道。
“张着别动。”
呃，牙刷轻柔地擦过齿缝和口腔。
“……牙膏咽进去了笨蛋！”
嗯，一只满头黑线的包子。= =
迷糊中顾惜朝感到自己被丢上了床，有人帮他摆正身体，脱去外衣和长裤，又拽过被子盖好，然后凑上来捏了捏他的鼻子。
“懒死了你。”那家伙轻笑着抱怨。他有点微喘，热气喷在脸上痒痒的，于是顾惜朝不满地哼了声，眼皮抬起一条缝，看到那张漾着酒窝的包子脸在眼前晃，灯光从他身后打下来，把赤裸的肩膀描出漂亮的弧度。
嗯？这个灰色跨栏背心貌似……顾惜朝已经醉成一团浆糊的脑袋里划过几丝疑惑。
不过他显然没有想出到底是哪里不妥，因为下一秒钟他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于是第二天一早，终于回过味儿来的某人踏进客厅时堪称气急败坏：“戚少商，你昨天穿哪身内衣出的门？！”
“啊？”戚少商的注意力从三明治上挪开，想了想跳起来：“坏了，昨天走的急忘换了！”
顾惜朝头痛地扶住额——要命，那家伙竟然穿了身能显形的出门，今天会不会有新闻说“唐人街惊现闹鬼内衣，旁若无人飞行数百米”？
但是一整天过去了，周围的邻居却没有任何动静。顾惜朝拐弯抹角地打听了一下，竟然没人看到有奇怪的东西飘过。
两个人大惑不解，凑在一起想了半天，顾惜朝扬起修长的手指一敲脑门：“外面的空间没有交叉！就算东西有双重性，放在单一的世界里当然也没法‘穿越’！”
对视一眼，俩人都觉得好笑。戚少商手一摊：“这下我可以把衣橱从车库里搬回来了吧？”顾惜朝勾起嘴角摇头：“真是笨，一起住着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那次意外让他们原本小心翼翼的生活放松了许多，也让顾惜朝意识到，也许这栋脱线的别墅除了戚少商，还能给他带来些别的什么。
这成了他们合作的开始。
……顾惜朝坐在黑暗中回想起这些事，发现当时的一言一笑，自己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像镂在心底的一副画，只要轻轻拂去时间的埃尘，就能重新浮现眼前，甚至每一个小细节都依然栩栩如生。
这让他惊讶甚至有些恼怒。
他不怀疑戚少商，虽然“星沙”带来的惊怒疑惧仍在，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戚少商知道他和傅家的关系，那家伙虽然有点脱线却并不笨，就算真的要偷海之心，也完全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暴露自己。
可是，就算暴露了又能怎样呢？
他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只要迈出这栋别墅，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而戚少商到底是不是大盗李坏，顾惜朝根本无法证实。令他交付了信赖的，不过是戚少商的一句话而已。
明明是夏夜，顾惜朝却突然觉得冷。
他与戚少商住在一起，朝夕相处，互相照顾。
听起来多么真实温暖，仿佛在这个变动不居的世界里，拥有不为人知的安稳巢穴。
然而这一切都有可能是海市蜃楼，只要迈出别墅的大门，他和戚少商，各自背后的一切——身份背景名字经历目的情感……全都可以随意编造。
多么轻松，连圆谎都不必。
“咔嗒”
门开了。温暖的灯光洒满房间。那个有着深深酒窝的男人在看到顾惜朝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轻声问：
“你在啊，怎么不开灯？”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 朝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