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与萤火虫》猪美美

23、第二十三章

　　我顺着马场道雪的视线看去，那人左手虎口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长期练刀的人所特有的标志。原本他手上有许多泥污，就把这块疤盖住了，却因刚刚马场道雪那一抓，将泥污蹭掉了些许，使这疤痕显露了出来。

　　见已被识破，他索性也不再装了，缓缓挺直了佝偻的背脊，从地上站起身来，笔直挺拔的身形，竟比马场道雪更加伟岸，他软弱躲闪的神情一扫而空，面色庄重肃穆，眼神坚定锐利，缓缓环视了周围人一圈，最后目光定住在马场道雪脸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凌然威仪大将气度，“在下藤崎助，现奉龙亲王大人之命，前来诏安你等。”

　　周围嗡的一下子炸开了，许多人都拔出了刀，如临大敌。我和小河章、石井介之联手抵住蜂拥向前的人群，大喊道：“听他说完。”

　　藤崎助也高举起双手，喝道：“我没有武器，你们现在就可以杀死我，然后攻向庄园那里，但不论你们成功与否都将失去今生唯一一次可以好好做人，好好生活的机会。你们若是肯敞开寨门走出去，你们就可以领到口粮、种子、农具，今年跟着亲王大人开渠，来年春天栽树、播种，不出几年，你们就将是整个倭国最富足的农户。”

　　“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马场道雪挥手止住众人，对藤崎助道。

　　我抓住马场道雪的手腕，“龙亲王大人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他是我的老师，我愿意用整个平岩家的尊严来保证他的可信度。”

　　马场道雪看着我冷冷的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你要是这样说也可以，不过我建议你去见一见我的老师，见过他你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睿智，”我把我的腰刀解下来递给他，“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留在这里为质，直到你回来。”

　　“主人。”藤崎助此时终于可以与我想认了。我回了他一个微笑，并竖了竖大拇指。成长在八年中迟迟未至，但却在短短数月间趋于完美，藤崎助没有让我失望，他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也许他日真正可以成为我不可或缺的一条臂膀。

　　得到我的夸奖藤崎助一扫刚才的沉稳干练，欢欣雀跃的模样又恢复了从前，给他个尾巴他肯定能摇起来。这次我没斥责他，倒觉得他这样有种久别的亲切感。

　　马场道雪打断了我们的‘眉来眼去’，接过我的刀交给随从，“如果两日内我没有回来，杀了他们。”

　　马场道雪的随从给他牵来他那匹白马，我让高桥骏牵了我的马来让藤崎助乘坐，看着两人离去，我的眼睛竟留连在藤崎助的背影处，久久才回过神来，“回头跟老师说，我还是把他带回去吧，这小子不在我身边我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马场道雪和老师长谈了一夜，第二日他回来了，并说服了所有的人，打开寨门前去拜见新主。老师的庄园那里早就做好了准备，接收安排的事情进行的井然有序。就这样我期待多日的一场大战被消灭于无形，让我虽然有些失望，但又一次见识了老师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的做事手段，也算是别有收获。

　　“老师早就知道我来了，并误投到贼窝里的事了？”我陪着老师漫步在庄园新搭建的房舍前，边走边聊。

　　“嗯。”他笑道，“你刚离开九江不久我就收到消息了，派了人去迎你却迎了个空，依照你们留下的马蹄印子推测，你们是误闯到贼窝了。因为知道有你和你的人在里边，所以才放心的让阿助一个人去劝降，这样以你们五个的功夫就算是闹僵了，也能跑出那寨子来，而我的一队骑射手已经等在不远处，准备好随时接应你们了。”

　　“如果藤崎助去劝降不果，你会杀了那些人吗？”我又问道。

　　他想了想道：“还会再尝试用其他方式，但若他们执意顽抗到底的话，我想我会的。”

　　我点了点头，若搁在我身上，大致也是如此，不会有什么不同，“老师？”你是否真的是天语的大将军？到倭国来又有何目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我本来以为会有一番厮杀场面，让我看着过过瘾，没想这样就完了。不过为什么不论多大多困难的事，到了您那都能轻易化解呢？”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他轻摇着小扇，一派风雅的说道。

　　看他这样子让我忍俊不禁。他这人便是这样，不论做了多少大事，但总作出一副酸溜溜的迂腐书生模样，让外界许多不明所以的人，轻视了去，但我看着却觉甚是可爱。

　　前面行到一处，藤崎助正在那里拿着个教鞭，教导那些新投来的人背诵老师写下的庄规，“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既然来了这庄子，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以后照规矩办事，做错了也照规矩领罚，现在跟我一起背，稍后挨个检查，背下来的才可以领种子，领农具，背不下来的挨上两鞭子回去重背。”藤崎助表情严肃，神态认真，与他对着我那时不时的小兽模样判若两人，引的我不禁驻足观看。

　　“他这些日子一直很努力，他说想让自己变强，可以追随你一生。”老师在我耳边道。

　　“他确实大有长进，这也全赖老师的教导。”

　　“教导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的心。”老师眨了眨眼，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竟有几分促狭。

　　不知为何我的脸竟有些发烧，“是老师说过的一生的朋友，一生的部下。”

　　“好吧，你既是这么认为我也不多说了。”他摇着扇子继续向前走去。我快步追上他，“老师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什么？”

　　“老师可有拿久治当做家人？”我终于还是问出了真正想问的问题。

　　他驻足看着我，清淡秀雅的眉眼中，荡起了一丝波澜，看着那丝波澜，我的心向下一沉，不是么？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鹰鸣，我抬头，一只大块头的鹰隼，从头顶的云层中俯冲下来。

　　老师也抬头看着那只鹰，“久治感觉到了吗？”

　　“什么？”我转头看向他。

　　他笑了笑，眼神又一次的柔情似水，“风起潮涌之前的华章。”

　　“风起潮涌之前？”

　　温柔消逝，他扬眉傲然一笑，“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潮涌。”吟罢，抬起手按在我的肩上，注视着我的眼中，似有血色光芒一闪而没。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的道：“你要干什么？”

　　“不久的将来，将要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在这个新的时代中一切都将改变，也一切都将变得可能，久治可准备好了吗？”他眼神是我前所未见的凌厉，按在我肩上的手握得很紧，仿佛正将一幕沧海桑田的巨变握在手中。

　　“一切都将改变，一切都将变得可能。”我喃喃的重复着他的话，渐渐的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有一个东西变得滚烫滚烫的，在我胸腔里碰碰震荡。

　　“爹呀。”正当我这心里跟着风起潮涌，准备找老师再问个明白的时候，一个讨厌的尖细嗓音叫了起来。老师那能把人气得七窍生烟的儿子跑了过来，硬生生插进我们两人之间。

　　“儿子诶，又找到什么宝贝了？”老师立刻眉开眼笑的将他抱了起来。刚才风起潮涌的激荡，一刹那就风消云散了。

　　“我昨晚捉的萤火虫，现在怎么不发光了呢？”龙月摇晃着手里一个水晶瓶子。

　　“发光是很耗费力气的，它白天要积蓄力量，到了晚上亮给他的老婆看的。”老师打开了那瓶子的盖子道，“好了，不要关着它了，要它飞到他爱的虫儿身边吧，这样晚上它们就可以一起快乐的发光了。”那只萤火虫爬出了瓶子，展开翅膀嗡嗡的飞走了。

　　看着飞走的萤火虫，我突然想起神原信常说过的话，“听说萤火虫有的可以飞，有的一生都长不出翅膀飞不起来。”

　　“长出翅膀的是雄虫，长不出翅膀的是雌虫，翅膀其实是一种责任，他要沿着雌虫发出的光一路找寻，翻山涉水也要飞到爱人身边。”老师说着，面上的神情又变得极温柔，这是我第三次看见他这样的表情了。

　　我面红心跳中，缓缓伸出手去，“我愿愿做一只雄萤火虫，千山万水也要……”

　　手立刻被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助愿意做一只雌虫，永远永远的等着主人。”

　　我怒目圆睁，“藤崎助，你怎么过来了。”

　　“我看见主人在这里，想跟您打个招呼。”他的脸红了起来，“结果一来就听见主人这么富有诗意的动情话语。”

　　我转头再去看老师，他已经抱着儿子走远了。

　　我气愤的给了藤崎助一脚，“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