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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江南无处不染秋 ...
琉璃江自中原岚山脚下发源,向西南而去,经过瑶城,与嘉水、瀚伦河交汇,一条分支直灌入海,另一支流入南疆。江水通透微碧,色如琉璃。一只小船正如飞驶来,把江面划出数道长长水纹。船头驾船的倒是个普通渔夫,只是那小小的船舱却被一面布幔遮得严严实实。
岸边的茶棚里坐着个白衣少年,在这里坐了半日了,却只是袖着手,怔怔注视着江面。此时,白衣少年眼睛一亮。果然么……白衣少年唇边淡淡一笑,袖中弹指,一支小小梅花镖向那船舱内直飞过去。只听得“铮”地一声金铁相击,那梅花镖呼啸着倒飞回来。白衣少年略一避让,那支镖“夺”地钉入身前的桌子,将一角衣袖钉在桌上。白衣少年面不改色,恍若无事地拔起那支镖,看了看上面新添的一道剑痕,唇边笑意更深。
“阿宁。”远远地有人叫道,语气沉静。
白衣少年卫知宁顺手把梅花镖揣入怀里,起身回头。茶棚外颜离黑衣单骑。卫知宁微微笑着走近。
颜离道:“你说要来办一件事。可办完了么?办完了早些回去吧。”
卫知宁立在他马前,笑道:“走?你只带了一匹马,好意思叫我步行?”
颜离眼中也蕴了笑意,拍了拍马背,道:“上马。”
卫知宁一怔,还是跃上马背,坐在他身前。颜离两条手臂圈住她的身子,挽着缰,催马前行。他的胸膛在她身后若即若离,她一阵恍惚,几乎想靠上去,然而终于忍住。她坐直了身子,语调清冷警醒:“秋素衣有回复了么?”
颜离觉出她语调生硬,有些诧异,但还是答道:“是啊——上次你去跟他交涉,他不就说了么,傅子超不在秋府,如若不信,如若有胆,只管来找。这回还是一样。”
卫知宁已多次造访秋府,秋素衣一口咬定傅子超不在秋府。卫知宁心里清楚,秋素衣所言不虚,傅子超眼下正在梧桐巷的地下黑室里关着呢。然而秋素衣这等身份,这等心气,又绝不能说出示弱的话来为自己剖白,遑论让人入府搜查。他定是严加布置了,准备着一场恶战吧。她淡漠地笑了:“果然……”
颜离下意识地转开眼去。每当卫知宁说“果然”的时候,脸上那种说不出的神色让人心悸,仿佛是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自信从容,以及……残忍。这时的卫知宁散发出一种使人凛然的神气,陌生得叫颜离不敢认识。
他一夹马腹,胯下马儿急奔起来。“我已调集人手,准备强攻秋府。这几日你已然把这事宣扬得沸沸扬扬,颜家这一出手,也算师出有名了。”
卫知宁道:“万一败了,你只说受我愚弄,不明真相,颜家即可全身而退,纵使秋素衣不信,脸面上也不好怎么样。”
颜离一惊,刚开口道:“不……”
卫知宁已漫不经意地打断他:“这不是一早就说定了的么?你愿与我共进退,却怎能连累了颜家一门的性命?”话一出口,两人心底都是震动,震得隐隐生疼。是的,颜家一门的性命。他是颜家少主,终究不可以任性,不可以,因一己之私,浪掷属下的生命。卫知宁轻轻笑了声:“说这些没要紧的话做什么。一会儿想必是一场恶战呢。若是不小心送了性命,可什么都说不上了。”
两人不时说笑两句,夹杂着谈两句正事,一路驰回瑶城。城门口早有数十劲装汉子立定等候,见了颜、卫二人,一齐躬身拱手。颜离同卫知宁下了马,深深吸了口气,也并不说什么,只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数十人立刻转身,跟着颜离向秋府行去。
“埋伏接应都安排了?”卫知宁问。
颜离点头道:“苏先生告了几日假,到北边去取定做的一把宝剑,今日就该回来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身边这数十个人同自己正面攻入,不过是吸引秋素衣的注意,那埋伏在左近的人手方是制胜关键。
卫知宁唇边泛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哦,他告了几日假,今日回来。那埋伏是你安排的?还是颜夫人……月姨?”
颜离似是被她问得一怔:“父亲着刀圣剑王分头行事。难道他们会捣鬼不成?这事也关联他们自己的性命呀。”
卫知宁但微笑不答。
眼见已到了秋府门口,天色渐次暗了模模糊糊地看见秋府里箭楼上稀稀落落地点了几盏灯笼,却没有一个人影,透出淡淡的恬静气息。秋素衣难道没有加派人手防备么?
颜离正一迟疑,只听得卫知宁叫道:“小心!”箭楼上一排箭嗖嗖地直射过来。听那风声便知来势甚急。幸好此时天色已暗,街灯未起,射箭难以取准,这一通箭来得虽突兀,却也没伤了什么人。
颜家众人也有带弓箭暗器的,便纷纷朝光亮处掷去。颜离与卫知宁齐道:“不要射灯!”
无奈这话喊得迟了一步,早有几盏灯笼被打灭,那箭楼顿时一暗。这一来似乎是提醒了对方,忙将剩下的灯笼也尽数熄灭。
双方都处于昏暗之中,而颜家诸人在地利上却是吃了亏。那楼上箭飞如雨,诸人一时躲闪不尽,只得乱舞兵器护住全身,那些武艺稍粗疏的,不多久就中了箭。
颜离双唇抿成一条冷峻的线,沉声道:“我们冲进去,散开。”他带头破门而入,然后一回手想去拉身后的卫知宁,不想拉了个空,他回眼去看,身后颜家众人纷纷涌入,人影憧憧,可恨容貌在昏暗中看不清楚。他舞着兵刃格挡飞箭,叫了两声:“阿宁!阿宁!”可哪里有人答应。颜离心中惶急气苦,卷琼刀分外使力地劈出去,激荡出锐利的风声。身边已连续响起几声惨叫,场面一片混乱。
颜离踏上几步,想靠近三尺外的一个下属,不料脚底下突然一空,身子笔直落下。幸喜他应变及时,卷琼刀在地下一撑,整个人已弹了起来,低头看方才的落脚处,即便在昏暗之中,也能看见那陷阱下根根钢刺雪亮冷峭的光。
他出了一身冷汗,才立稳了脚跟,忽见身边那下属长刀一挥,磕开一支羽箭,然而那羽箭一个转折,居然向他飞射过来。颜离矮身避过,心中大怒,纵跃而上,不由分说地一刀搠进了那人后心。那下属身子颤了一颤,随即软倒。颜离扭住他的脖子,厉声道:“为什么暗算我?!”那人迷茫地咧了咧嘴,便头一垂,没了气息。
颜离只觉得一股怨愤直冲上来,他出身微贱,对族人下属一向疑忌甚重,此刻心中翻来覆去地只是想:为什么不管我做得多好他们都不肯服我?为什么他们不肯服我?只因为我是娼女的儿子吗?他一动怒,便觉得阵阵晕眩,居然踉跄了几步。
身周惨叫迭起。“有机关!啊!你干什么拨转箭射我!”“啊唷!暗算我!莫非你是奸细!”“他奶奶的你才是奸细!吃我一刀!啊——机关!”“有奸细!”“这里好多机关!”众人吃足了苦头,只觉得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杀人的机关,不敢乱走一步,只是站在原地叫嚷。
一片乱嚷齐齐涌进颜离脑中,他一时头涨欲裂,眼前发黑,手足都失了力量。那该死的毛病又犯了么。他暗中咒骂,想强自撑着,无奈身子着实疲软,手里一松,一支铁翎荡开卷琼刀,正中他肩头。
颜离受那箭上力道一冲,仰面摔倒。他咬着牙拔出了那箭,摸着箭杆上两个小篆,似乎是:素衣。秋素衣……在这箭楼上嘲笑自己么?看来,纵使他愿意撇下阿宁,秋素衣也不会让颜家全身而退了。他,居然不顾一切了?
颜离点了穴道替自己止血,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剧痛让他略略清醒。天已完全黑了。无月无风。颜离的眼睛却似被火点燃,闪过一丝狠色。他跃起身来,高声道:“大家跟我来!秋素衣在楼上!”
混乱中有凌乱的脚步声向他靠来。颜离微微一怔,似乎……方位不对啊,倒像是迎面过来的。难道是埋伏下的援兵来了么?他本想迎上去,然而一步跨出,又缩转回来,悄悄闪过一边。方才那一记冷箭让他无法释怀,猜忌咬噬着他的心。刀圣和剑王,一向是不甘居于自己之下的。他咬牙笑了,笑容将双唇扯出一条生硬的弧线。
来的似乎是一大群人,大声喊着自己这方的暗号。不少颜家武士已被那狂风骤雨般,却又永无止息的箭雨和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机关纠缠得筋疲力尽,听到了己方暗号,不由大声回应,迎上前去。然,待他们奔近,来人却纷纷抽出刀来,将他们猝然斩于刀下。那些倒下的人只来得及短促而惊愕地叫了一声,便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颜离眉毛跳了跳,沉着脸没有出声。他双拳紧握,几乎把指骨捏碎。该死的……那些人是秋家的!这么说来,一定有人叛出投敌了。颜离胸口窒闷,脑中一阵一阵晕眩,宿疾趁着情绪激动又猛烈发作。他们会付出代价!颜离一口气撑不住,低低呻吟出声。
沙沙的脚步声把他围住。周围一片刀刃破风声。颜离知道,那是敌人正在四处虚劈,寻找他的踪迹。他按住额头,另一只手以刀拄地。摇摇欲坠,却始终强自撑住。箭止住了。无数秋府武士从隐匿处涌出,将颜家那数十人团团围住。援兵不至……剑王刀圣两路援兵,竟是一路也没有出现。
颜门众人虽然抵死反抗,然而毕竟众寡悬殊,又多带了伤,远远不是对手,只一会儿功夫,便有七八个倒下。颜离脸上神色愈发阴冷,他努力稳住声音,道:“苏先生,是你吧?”
沉寂了片刻,果然是苏冼的声音从暗夜里传来:“少主高明。我就是那个叛徒。”
颜离喘息了半晌:“我只问你,那些你带来的弟兄们呢?”
苏冼一步步走近,语声中带了些淡漠的笑意:“在秋爷的陷阱里罢?”
颜离半晌不语。苏冼微诧,忽然一片煞气已迫眉睫,总算他经验老到,及时仰身后退,手才按上剑柄,胸腹间已徒然升起一股甜腥。这一刀颜离含愤出手,纵是苏冼功力深厚,也咯出一口血来。他大怒拔剑,颜离已砍倒两人,突围而去了。
拼了!颜离冲出重围,咬牙想着,直奔那箭楼而去。听剑王苏冼言下之意,这次入秋府的人手几乎折了一半——颜家从未有过的重创!只因为自己听了阿宁的建议……算来与阿宁相识不过数日,焉知阿宁不是秋素衣一伙的?不然,如何一入秋府就不见了呢?即便在此刻,他的心还是狠狠一痛。倾盖知交,此生成盟!那几句,从不曾与人说过的话,都滚烫滚烫地,交付在阿宁手心。
颜离一路砍将过去,竟也不问敌友,血染了黑衣,几乎在他身上结了个血壳子。他挥刀运掌,腾挪纵跃,然,始终向着那箭楼,不曾后退半步。秋素衣……是在这楼上吧?论谋划,今夜我一败涂地,不可挽回。那就以一刀之锐,独力击杀你于这小楼之上!纵然再败了,也不过一死。
他激昂起一腔血气,竟把身上的病忘了个干净,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而秋府里倒也没什么顶尖高手能挡住他几招,那些机关虽厉害,可他受了七八次伤,居然硬闯到箭楼下。他更不喘息,卷琼刀在墙上一撑,人已沿墙纵上,堪堪将到二楼的扶栏。耳边厮杀声忽然大振,眼角瞥见西北、东北二处火光红彤彤地映亮了大半个秋府。出了什么事了?他心念一转,立叫不好,这火光一亮,顿时暴露了自己身形,只怕下面的敌人立时就要放箭截杀。
离扶栏还有一尺。他却已将力竭。六寸,五寸,四寸……他默不作声地咬着唇,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即将坠下。三寸,两寸,他手指一用力,就要——可是!他力尽于此,身子快速下落,手指徒然张着,离那扶栏越来越远。
与此同时,背后一声劲急风响,冷锐的剑锋贯穿了他的肩膀,将他生生钉在墙上。颜离痛得一蹙眉,可立刻舒眉而笑,反手拔出剑来,趁这一停顿,手足借力,已然攀住了扶栏。颜离向下望去,隐约看见苏冼那气急败坏的脸色,他朗然笑道:“多谢!”一扬手将剑掷下,轻巧地翻上了楼。
箭楼上半个人影也无,只见一排排齿轮链条彼此牵连,嘎嘎转动着,架在窗口栏边的箭弩井然有序地移动,似乎有某种指令经过了那些繁杂的转动,准确无比地传达给了杀人的机械。颜离一时惊得茫然了,手按着扶栏,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脚下那箭楼轰然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整个箭楼摇摇欲坠。
在进入秋府的时候,颜离说:“是刀圣剑王分头行事。”听得那一句话,卫知宁脸上泛出一个了然的笑。那句话,分明已经决定,今夜会是怎样一个乱局。她暗中注视着颜离,那条冷峻的侧线……让她有伸手描摹的欲望,对不起,对不起,我可能一时顾不得你了。
卫知宁悄悄闪在一边,等颜离等人进了秋府,方才翻墙而入,一路沿着幽僻小径潜行。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秦际涯应该安排了人手,助自己直捣秋府中枢,击杀秋素衣,可苏冼……她霍地顿住了脚步,不曾回头,冷然道:“沙夜,出来。”
身后树丛里起了一阵沙沙的声响,沙夜迟疑着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卫知宁冷笑一声:“你脚步左轻右重,分明是脚上受了伤,细细听来,当是右小腿上有三道颇深的伤口,而你气息时急时缓,更是再明显不过——那是中了颜家‘长风万里送秋雁’的掌力,血气淤郁,致有内伤。你前几日在我家疗伤,还是我亲自开的方子配的药,如何不知?”
沙夜面上怔忡,吃吃道:“你,听得出来?”
卫知宁不答,反问:“你来做什么?”
沙夜语声更见迟疑:“我……来保护……公子。”
卫知宁向前走去,头也不回:“胡闹!还不快回去!”
沙夜反驳道:“我不回去!你一个女孩儿家,出入虎狼之地……”
“住口!”卫知宁猛地回身,声色俱厉,“你再说一句试试?!”
沙夜虽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却觉得一股煞气直扑上身来,他不自禁地连退了几步。“我……你……”他惶然搜寻着词句,终于找到一枚救命符儿,“公、公子。”
卫知宁半晌无语,最终淡淡地道:“以后,忘掉那些不该你知道的事。”
沙夜鼓足勇气,轻轻问道:“公子,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扮成……做一个女孩儿,有什么不好?”
卫知宁的语气点尘不惊,清淡如一梦:“女孩儿……不能让那些人心服呢。朝中的人,军中的人,还有那些江湖上的人,哪一个是省事的?再说若是女孩儿,总要嫁人的,就算是招人入赘,也总有不便处。女孩儿也不可能在朝里有一席之地呢。很多很多事,还是要借那一袭男子衣冠来完成的。”她似是自嘲地一笑,自顾自转身走了。听到,身后的沙夜又跑了上来,她只苦笑着摇摇头,却不再拦他。这个小伙子,是喜欢他的吧?少年时来去如风的一场爱恋。而他,却从不曾了解她。不曾了解,八岁时就死在心里的那个女孩儿,也不曾了解,如今这个淡定早熟的少年。总有一日,他会醒来,然后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默然前行。卫知宁似乎对道路极为熟悉,转转折折,却很是谨慎,一步也不敢踏错,似乎在避开什么机关。沙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他心知处境凶险,赶上两步,扯扯卫知宁的袖子,道:“我走在前面吧……”
一语未了,一柄长枪忽地从一边的花木丛中横刺出来。沙夜大惊,生生忍住那声骇呼。卫知宁细眉微挑,左手倏地握住枪杆,使力一扯,将那人自花丛里猛地拉了出来,五指成爪直击而出,“喀”地一声,竟将那人的颈骨扭断。那人叫也没叫一声,便即气绝,当真干净利落。沙夜见她举手杀人,狠辣之至,不禁呆了一呆。“你……”
卫知宁扫了他一眼:“行踪已泄,你还是……”话犹未了,她一指如电,已重重点在他额头。沙夜脑中一晕,昏倒在地。
卫知宁将他拖到花丛深处,细细察看了四周情况,将他的身子用花枝严严遮住,随即飞掠而去。隐隐已听得喊杀惨叫之声,时间不多了呢……她脚步更快,几乎足不沾地地一路狂奔,转到一处墙根下,迎头看见秦际涯点着火折,向她迎来。“公子,情势紧急了,我已派人去替颜府其余人解围,只可恨秋素衣机关厉害,一时取胜不得。”
卫知宁听了这话,喘了口气道:“好。我听到那厮杀声,只当迟了呢。——那机关不用担心,我吩咐的火药可安排了?”
秦际涯道:“已按着公子的嘱咐,秘置在箭楼周围。——贸然问一句,费这么大劲炸那箭楼却做什么?”
卫知宁微笑道:“秦叔叔这次私调颜家全部精锐,如若败了,便是将半生花在颜家的心力尽皆付诸东流了。你就这么信我,愿意把这些交付给我押上赌桌?”
秦际涯昂然道:“秦某半生苦忍,却又为了何事?公子既为‘揽辔’之主,秦某这一条性命都是公子的。说这样话,是公子瞧不起我么?”
卫知宁默然片刻,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也只有八成把握,那箭楼,当是秋府一切机关的枢纽。”
秦际涯轻轻抽了口凉气,卫知宁却转眼望向十步外的假山,道:“秋爷,我猜对了么?”没有人答应,她却一直淡淡地望着那里。
终于,假山后走出一个人来,借着火折的光,勉强看清楚他的面貌,三十四五岁年纪,唇边一圈淡青胡髭,眉目清俊得很,像是怀春少女细心描摹出的梦中情郎的模样。他随随便便穿着一件天青色半旧的长衫,负着手远远站定。“在下秋素衣,”他似乎是多余地自报姓名。
秋素衣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实在古怪,秦际涯看着他眉间的温文,冷笑道:“江南无处不染秋——秋素衣秋爷?好狂的口气。”
“其实这句话是几年前才叫响的。碧月喜欢。”秋素衣淡然回答。
“碧月?秋爷的同族妹妹?”秦际涯倒是一怔。
秋素衣抬眼望了望深黑如海的夜空,道:“碧月……是我的亲妹妹。”
“亲妹妹?”卫知宁吃了一惊,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秋素衣面上波澜不惊:“很奇怪吧?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年幼时双亲病故,兄妹两个遭逢离乱失散了,偏偏又都是无情无义的,就这么各顾各活到如今,凑巧又遇到了一处,如此而已。”
卫知宁低声道:“我只是奇怪,她怎么忍心对你下‘万艳同杯’之毒?”
秋素衣道:“我还以为你都知道了呢。”
卫知宁摇头苦笑,从头说起:“你今夜布局原本绝妙,个人腾挪之际,极易误伤了对方,阿离疑心本重,又……又身有宿疾,一时激动不能自抑,只怕就着了你的道儿了。可你没想到,我还当真是个狠毒的,居然把他撇在你的陷阱里不管,自行布置。你更没想到,秦叔叔是我的同盟。”
秋素衣淡然道:“他调了颜门所有精锐,不但截住了我派出去的人,还控制了秋府各个紧要处,更预备炸了箭楼。做得滴水不漏呀,你也不必自谦说只有八成把握了。呵呵——可你的计划里,有什么是为我留下的?你若不杀了我,不怕秦际涯身份败露,连带你也不能取信于颜离?”
卫知宁清冷冷地笑了几声,抬起眼来,眼色温润如玉:“你中了‘万艳同杯’的毒,只是需要定期服用解药,武功并不受影响,但,你绝不能接触一种花。”
秋素衣微笑:“这么说来,你知道是哪一种了?”
卫知宁怔怔望了他片刻,叹道:“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无意中听‘踏雪’的谈先生说,瑶城里风雅人物都曾来过他的‘踏雪’,唯独秋爷不曾赏光。我便猜到,秋爷忌的,是梅花罢。而令妹,该是苗疆百花教的梅花女使了。若非中了她的‘万艳同杯’,秋爷这几年何必对苗人言听计从?”
秋素衣叹了口气:“万艳同杯——名虽一个,却有多种配方。梅花女使的配方在中,毒引是梅花,我碰了一点儿梅花瓣,便会毒发,武功全失,在两个时辰内经脉寸尽而死。何况……”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袋,“是这么多?”
卫知宁脸色微变:“她……真儿怎么了?”
秋素衣张开五指,放在眼前仔细地看,道:“你当真在乎过她的性命?你是怎么骗了她,让她带这个香袋进我房来?”
卫知宁笑得古怪:“怎么样?我长了这样一张脸,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了?自然是勾引了你的贴身丫头,把这个装着梅花瓣儿的香袋当作定情信物送给她,不怕她不随身带着。”
秋素衣叹道:“我也没把她怎么。何苦来,我辈自作自受,再饶进一条无辜人命。”
卫知宁身子一震,盯了他两眼,却不说话,只是慢慢地从秦际涯腰间拔出剑来,执在手里。远处火光已起,映得一整个夜都成了血样颜色。喧哗的人声从天边远远透来。卫知宁正色道:“我当亲手杀你。”她一脸郑重,一剑平平而出。
秋素衣亦是满脸肃然,道:“我来,只是为了,死在一个令我心折的人手里。”话了,一截剑锋穿透了他的胸膛。“我不想毒发而死,亦不想落在那些伧夫俗子手里受折辱,你……你不同,你……他日,不可限量。”他说着,喃喃地如梦呓,终于仰面倒下,眼睛里残存着笑意。一句极轻极轻的话从他已然僵硬的唇中滑落:“你,不配用快刀——”话声断绝,落入虚无。秋素衣的眼睛依然睁着,讥嘲似地,往向远处。
卫知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失色。那箭楼上,黑衣长刀的少年,清瘦的身材,冷峻的侧线,看不清楚面目,然而那峻拔的轮廓却是在心上深深印刻过的熟稔。
她再也不看秋素衣的尸体一眼,飞身直奔那箭楼而去。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秋素衣的布置,不知道自己在那箭楼下埋了炸药。她全力飞奔,在火光、厮杀、乱局中,在那一刹,她的眼里只容得下那一点矫然的黑。离自己亲口吩咐过的引爆时间,不远了吧?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把那时刻定得迟一点儿?为什么不事先告诉阿离?甚至,为什么要布这个局?
飞奔到箭楼之下,她已顾不得身边的混乱,向楼上的少年大喊:“阿离!快下来!跳下来!”
颜离似乎没有听见,甚至,举步向内走去。
卫知宁大急,纵身就要冲上楼去,双臂却被人紧紧箍住。是秦际涯赶了来,他厉声道:“去不得!危险!”
卫知宁用力挣扎,嘶声道:“阿离在上面!放开!”
秦际涯用上真力,吼道:“公子!”这一声震金裂玉,让卫知宁心神一清。公子。是呀,公子。揽辔之主,卫家公子。她能拿自己的命为阿离犯险,可……其他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呢?一迟疑间,一声闷响从箭楼传来,似乎炸坏了一楼的承重墙,整座楼都摇晃起来。
“阿离!跳下来呀!”卫知宁挣脱了秦际涯的手,却只是踏上一步,双手向上伸着,凄然叫道。似乎有一轮冰月直砸进心里,那痛也冷得木木的。
颜离猝然回头,脚下楼板剧烈摇晃着,他满心茫然,却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竟当真、自楼上、一跃而下。他的身子在空中下坠,竟不似是血肉之躯,落得异常舒展缓慢,轻如片雪零落飘摇。
卫知宁都看得一呆,方急步上前,握住他的双手,拉着他横掠数丈,消了下坠之势。她与他四手交握,俱是怔怔无言,悲喜自他们目中呼啸而过。“阿离!”她只叫了一声,那箭楼轰然一响,爆裂开来,炸得粉碎。“阿离!”她呼叫得愈见急切。指尖触着他的手腕,冰凉沁入心来,仿佛凝在指尖的一粒雪珠,随时都会消融。她不许他消融。不许。
心中的柔软只是一刹,卫知宁放脱了颜离的手腕,指挥着众人收拾乱局。颜离按着肩上血流如注的伤口,在一天火光里凝视她的背影。那是天生就该成为领袖的人吧?不需要像自己这般费力勉强就可以把一切做好。今夜,就是最好的明证。这样的人,与颜家交好,又是为了什么呢?今夜,阿宁又曾事先不动声色地布下怎样的局?那张脸是女儿样的清扬俊雅,可眼睛里,有掩不住的决断。阿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如果阿宁想要的是颜家的话,其实他私心里,倒是乐于交付的。然而……颜离脸上掠过复杂的表情,不语。
而卫知宁心中,也正反复琢磨着秋素衣的那句话:你,不配用快刀。如果是这样,那刀,能否驭人呢?
“他们胜了?这么快。”秋碧月眉目一震,望向苏冼。
苏冼急促地道:“不错,那卫知宁手腕厉害得很,我们小看了他了。现在,你我身份已被颜离知道,只怕要速速离开。可惜在颜家这几年心血白费了。”
秋碧月轻俏一笑:“那倒不会,我已给老头子下了傀儡虫,颜离非追到苗疆来讨解药不可。我要把他们,生生葬送在苗疆。”
她脸上的狠毒之色让苏冼打了个激灵。
秋碧月柔声续道:“苏郎,我忍了这么些年,总不能就这么灰头土脸地溜回去吧?再说,你已通知了百花教借援助哥哥为名,入驻瑶城,现下……可全泡汤啦。这等谎报军情的大罪,不是得好好立件功劳来折么?”
苏冼听她说起“哥哥”全不在意,不由心下更冷:这个女人,还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他冷冷道:“你到中原,千方百计要培植势力,好借外势从你师傅那里继承百花教教主之位,这样回去,倒也甘心。”
秋碧月看他一眼,冷声道:“我倒没什么不甘心的。只怕你不甘心跟着我一番闹腾,只落得一场空。”她开了妆台的暗格,从里面摸出一把匕首来,那匕首刃色如水,寒意凛然,明晃晃如镜子般,照出秋碧月脸上一片艳煞。
苏冼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却听秋碧月道:“趁着他们还在忙秋府的事,快走吧。还等颜离来围杀不成?”
两人轻功都好,掠到马厩牵了两匹青骢马,从后门出了颜府,一路往琉璃江边渡口驰去。穿城而过时,经过秋府门口,秋苏二人远远望了一眼,见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又哭又笑倒像个孩子似的。倒是那男孩儿脸色凝定,一双眼睛虽犹有些茫然,却已透出锐利的锋芒。
苏冼低声道:“啊,是他。就是那个傅子超。”
秋碧月冷笑道:“不知从哪里秘密送来的,再从这秋府大门出去,可就圆了谎了。做得倒也干净。”她挽缰的手一紧,低低吆喝了一声,原本已放缓脚步的青骢马骤然加速,不顾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冲过去,一径驰往南城门,把一街混乱抛在身后。
出了南城门,她更加催促,那马儿脚力本健,这一下几如踏云驭风,但见身边事物纷纷飞也似地向后退去,衣裙被风吹得如飞如舞。
秋碧月一手挽缰,一手握匕,眼眶中颠下一串泪珠。哥哥……哥哥……哪能不难过呢。那是她,永远失去了的、美丽童年的唯一见证。有些东西,注定要如晶莹的雪珠一般,消融于指尖。挽留不住。
秋碧月一扬脸,甩去残留的泪水,微微勒马减速,待苏冼追上来,侧脸一笑如花。“苏郎,这城门一出,我可只剩了你了。”
好不容易才敢上来的苏冼不理会她这话,怒道:“你这一阵疾驰,嫌咱们行踪暴露得不够快么?”
秋碧月旖笑流盼,丽色生华:“呵呵,我只想着和你同生共死,快快离了这里呀。”苏冼气结,说不出话来。秋碧月敛了笑容,正色道:“不论如何遮掩都瞒不过卫知宁去,他们早有准备了,那还不如索性急奔出城,争取一点儿先机。”
苏冼听得一怔,随口赞道:“碧月果然聪明绝顶。”
聪明绝顶……秋碧月心中一声冷笑。纵马驰出不远,已遥遥望见琉璃江渡口,她不由放缓了速度,回脸向苏冼望去。
马蹄脆脆地、散乱地响着。她一时只是微笑,竟不知说什么好。日色已暮,天边的云被夕阳映得瑰丽,落日欲燃,橙红色的夕照泄在远处琉璃江浅碧的江水中,映成一片温馨与静好。
秋碧月胸中冷意俱去。她爱这个人……不管在这冰冷时局中,在自己冰冷的心里,这爱是何等单薄。而现在,终于在那些明倾暗轧之外,她找到了一种和他……相伴的感觉。
她眉眼俱柔,道:“我们……”苏冼脸上亦是一片温和,低声道:“碧月……”两人一时默然相对,秋碧月觉得这默然一刻,简直是从他们铁灰色生命里偷出来的、几不可再得的、甜柔的休憩。
她知道,下一刻,他或她会把那咽住的半句话说出来,她知道,他们处境危恶,时间紧迫。然,她迟疑着,想让这一梦更长些,更长些。永不醒来。
猛然间一阵寒气直扑上身来,秋碧月眉毛微扬,脸上霜色渐重。“谁……”她压低了嗓子,森然问道。
“是我。”一个和悦的声音清清爽爽地洒落。卫知宁和颜离双驹并辔,带着颜门武士围在他们身后。颜离双唇抿成一线,道:“月姨,你、居然是你。”
秋碧月眼见得是难以脱身了,却反而沉住了气,嫣然道:“阿离,也亏你自诩智计过人,难道不奇怪我居然心甘情愿地嫁给你爹么?”
卫知宁道:“纵然如此,颜伯伯待你也极厚了,你怎能……”
秋碧月截口道:“傀儡虫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连哥哥都下毒,这样狠毒女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卫知宁一时张口结舌,嘴唇动了动,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颜离剑眉微压,沉声道:“解药。”
“哈哈哈,”秋碧月纵声而笑,敛了笑容后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逼出两个冷意凛然的字来:“休想!”她话声一落,已纵身而起,弃了马匹,径直扑向卫知宁。
卫知宁倒是一惊,常人当此情形,必定是返身奔向渡口,秋碧月竟不退反进,以求绝处逢生,当真是好胆色。
只见秋碧月旋身而至,右手隐在袖中,不知是拳是掌,挟着一股劲风向卫知宁脸上拂来。卫知宁双手疾探,使小擒拿手去扣她手腕。秋碧月低低一笑,右手微转,袖底竟翻出一柄短匕来,顺势便往卫知宁腕上划去。
卫知宁急忙撤招,只觉得腕间一阵冷意,手腕险些被切下来。秋碧月趁她退让,执匕向她胸口直刺过来。卫知宁不及细思,只得向后仰去。秋碧月身子前俯,那寒锐的匕首当胸刺来,真真是快逾闪电。
卫知宁后仰极快,一刹时双手已然触地,她用双手支撑住身子,弹腿向秋碧月小腹踹去。
卫知宁虽未正经练过什么腿法,这一脚却是情急之中用了全力的。秋碧月向后倒飞,摔在地下,咬牙苦忍半晌,咯出一口血来。纵然如此,卫知宁胸口还是被她划了一道浅浅伤痕,若再深得数寸,便是开膛之祸。卫知宁直起身来,背后早是冰冷沾湿的一片。
眼看苏冼早已拔剑出手,秋碧月从旁相助,颜门武士也纷纷围上去,一时成了群殴局面。
卫知宁退后几步,与颜离两个人站在战团之外,负手而看。“阿离,百花教那帮苗人决不会断了染指瑶城的念头。杀一个秋碧月,根本无济于事。”她沉静地道。
颜离看秋、苏二人武功比颜门众武士强得多,苏冼更是一代绝顶高手,然此刻身陷重围,却也只有左支右绌罢了。他注视半晌,淡淡地道:“那阿宁你想要如何呢?”
卫知宁刚想要说什么,却忽然脸色一变:“那船……阿离你看那船!”
颜离凝目向江面上望去,果然一艘大船从琉璃江那端疾驶而来,船身狭长,本是雪白的帆被夕阳一映,竟像是沾染了血色一般,衬着江中清碧的水,愈发令人心悸。“百花教……”颜离低呼一声。
那面帆上用黑线绣了几朵花,在夕阳下恣肆而绽,居然是异常狰狞。颜离细细看去,数道:“兰花,菊花,杏花,莲花……牡丹!呵,连牡丹女使也来了。她可不就是那个十年前让朝廷很是头痛的萧惜眉?若不是已灭了秋家,断了她们染指江南的门路......”他素来冷定,也不禁一阵后怕。
秋碧月也已望见那船,脸上便是容光一灿:“牡丹姐姐!快来!”她心中希望一起,匕首上的招数也跟着狠辣果决起来。片刻间已把围在身周的几名敌人逼得连连后退。“菊花姐姐!兰花姐姐!”
随着她的呼声,那船上掠出五条淡烟般的影子,倏尔已到眼前,这才看清了,是几个苗人装束的女子,为首的那人却是一袭正红大氅,滚着白边,越衬出她眉目间一片杀气。她立在江边,细长的眼中寒光凛然,一眼扫过全场,冷冷笑道:“萧惜眉十年不入中原,不成想竟有这般人物,以十当一,倒是了不起啊。”她语带讥刺,向颜离道,“阁下是欺雪公子?手下这帮子脓包可得好好调教才行呢。”
话音方落,萧惜眉飞身而起,直入战团,身法极快,如烟之纵逝。颜门武士听得“萧惜眉”三个字,想起幼时听大人说的这女魔头杀人越货,刺官谋反的种种惨厉手段,不由就先软了骨头。此刻见她身形如电,更有一道凌厉寒芒在那团红影中激飞跳荡,哪里还有胆招架,纷纷闪避不迭。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萧惜眉已携着秋碧月的手遁出战团,却立江边,苏冼承她援手,也得以脱身而出。直到此时,众人方看清楚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单刀,全不似女子所用,透着凶悍凌厉之气,一行血珠正沿着刀身蜿蜒而下,竟叫数十个勇悍男儿噤口屏息,魄为之夺。
“阿离,放她们走。”卫知宁传音。
颜离神色一震:“那、解药?”
“颜家灭了秋家,势力大盛,独霸瑶城,定有南下灭苗之计。解药……正是一个由头。”卫知宁传音入密,一字字尽是杀伐之意。
颜离不由得凛然心惊,脱口低呼:“阿宁?!”然而他毕竟是聪明决断之人,稍一迟疑,便道:“萧前辈既然来了,在下今日就且放过这两人。只是那傀儡虫的解药,在下日后定当亲来夺得!”
秋碧月冷然笑道:“欺雪公子杀兄大仇,秋碧月日后也定当偿报。后会有期罢。”说罢,领着那一行人转身上船。
唯有萧惜眉还负手江边,向颜卫二人道:“你们居然杀了秋素衣?好本事!如此对手,倒也难得,萧惜眉在苗疆恭候二位大驾。”她凌空一跃,稳稳落上船板,单刀向后一挥,跃入匣中,竟是没有半点声息。卫知宁也不由得脸上变色。
良久,待秋碧月等人去得远了,颜离方召集属下,驱马回城。一路上夕阳如火,照在众人身上却是一片冰凉。
颜离沉吟道:“有萧惜眉这等人在,那解药夺得回来么?我看她的武功,比刀圣剑王更高上数筹。”
卫知宁咬唇道:“论武功,当年的‘牡丹折枝连云煞’确实世间少匹,可萧惜眉手段虽狠,武功虽高,智计上却远不如秋碧月的。或者,可以智取也说不定。再者说——说句不知轻重的话,那解药拿到了自是好的,拿不到,也就罢了。伯伯他……”
纵然她声音压得极低,颜离也不由颜色变更:“阿宁!不得胡说。我决然不会做这种事的。”他回绝得彻底,心中却忽忽一乱,阿宁是要自己除去父亲,执掌颜门?可,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颜离淡淡地道。我的父亲?
卫知宁脸上现出一个莫测的笑,被橙红色的夕阳一照,竟是妖魅般惑人。颜离心头突突一跳,打了个冷战。
这文目前是四天一更新,但由于明天我要出去旅游,下一次更新要等到19号,麻烦各位看文的大人耐心等待。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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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江南无处不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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