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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足不出户的军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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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你昨儿同颜离喝了一夜酒?”婼先生袖着手,冷冷问道。
卫知宁坐在木几旁,一手托着略有些昏沉的头。头发散了披在肩上,换了件家常衣裳,别有一种淡丽清妩。沙夜半躺在床榻上,眼睁睁看着卫知宁从一个女孩儿变为一个潇洒公子,又从潇洒公子变回女儿形象,偏偏不见一丝破绽,只觉得匪夷所思。
卫知宁轻声道:“是。”
婼先生不承望她一口应了,反是一怔:“那、你就不怕他看穿?毕竟你是头一遭在外人面前扮作男儿。”
卫知宁倦怠地坐正身子:“放心。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她声调清冷,似是含着一丝冷峭的笑,站起身道:“我头疼,去睡一会儿。”
婼先生盯着她,脸色不自觉地沉了沉。“你应当清楚他在这件事里的位置。”
卫知宁猛地回脸,张口欲言,却把那冲到唇边的话咽了一咽,道:“那是我的事情。不用婼先生费心。”
婼先生脸色一变,轻笑道:“公子大了,做属下的,倒确实不便多管了。”
卫知宁身子微微一颤,道:“你多心了。”她转眼瞥见了榻上的沙夜,眉毛一挑:“这人知道我是女孩儿了,要怎么处置他?”
沙夜看她眉间有霜色慢慢聚拢,不由吃了一惊,忙道:“卫姑娘放心,我、我决不会多半句嘴。”
卫知宁泠泠一笑:“放心?你一口一个卫姑娘的,居然还要我放心?”
沙夜“啊”了一声,一叠声地叫道:“是,是,卫公子。是我一时失言了。”
婼先生冷冷哼了一声:“你也不必回傅家了,就留在这里吧。日后我自会和傅将军说。”他背过手去,似看非看地望着窗外的小小庭院,“唉,这墙该重新刷刷了——公子你从小到大练剑的时候也不知在上面划了多少剑痕。”
卫知宁神色一动,凝眸道:“我不要刷。——一粉刷了,那些浮朱粉白,就像把从前积淀着的痕迹都一笔抹去了似的。”
婼先生木立半晌,忽然道:“以后,哪怕一人独处,公子也要穿着男装。只当……只当自己从来都是个男子。”
卫知宁唇边似乎浮起一个苦笑,却优雅至极。沙夜只见其绰约,却不曾省得这一笑里的百般况味。这样一个人,可以扮作一个男儿?沙夜怔怔。她举步入内,步态虽不似一般女子那样轻盈袅娜,而是令人看得异常舒服的一种淡定从容。或许吧。沙夜想。这么一个人,若只做了闺房里,绣帏中的美丽摆设,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他正转着傻念头,却听见小院外有人叩门。眼前青影一闪,婼先生已从床边到了院门口。那身法如烟之逝,虽然极快,可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又觉着是极冲徐舒缓的。
卫知宁也正好出来,已更了衣,一身白袍,束起头发,宛然一个浊世佳公子。她却不去迎客,只在雕花檀木几旁坐下,提起手边茶壶,向一只霜瓷小杯里斟茶。
“卫……公子,那茶凉了,另沏吧。”沙夜忍不住说道。
然而卫公子全不理会,只是慢慢倾倒茶水,那茶水流得奇慢,一小杯茶斟了好一会儿犹自未满。
沙夜不由又开口:“公子,你……”他忽然张口结舌。因为他发现,那壶中注出的“凉”茶,居然冒着丝丝热气!沙夜心中一凛,这卫公子最多十五六岁年纪,如何能有这般内力?
耳听得门口主客寒暄,那客人的声音沙夜再熟悉不过,正是他的主人傅正。虽然早知道傅正已然脱险,但乍一听到他的声音,沙夜还是眼眶酸热,哽咽住了,满心的话只说不出来。
卫知宁瞟了他一眼,朗声道:“小侄已烹茶相候,傅叔叔还不进来么?”
傅正哈哈一笑,向内走来,一面说道:“我闻着这密云龙茶的香气,早恨不得飞了进来。只可恨这婼先生一番客套,没完没了的,所以一时绊住了。”他自是玩笑话,然而那婼先生却不答话,想是素来沉静的性子。
傅正踏进厅来,忽然向卫知宁一揖到地:“昨夜救命之恩,傅正不敢或望,特携犬子前来拜谢。”
卫知宁忙欠身相扶,口内连连说道:“不敢不敢。”他游目四顾,笑道:“令郎在哪里呢?怎的不进来?”
傅正直起身来笑道:“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让公子见笑了。”回头低喝,“没出息的孽障,还不出来磕头。”隔了片刻,方有个小小脑袋自门边探出,那小孩儿扒着门看了一会儿,方才一溜烟地跑出来。跑到卫公子跟前,仰着头打量了半晌,问:“你就是……”
傅正听他拖腔曳调的很是不耐,一巴掌拍在他脑后:“还不见礼?真不懂事!”
那小孩儿被他这一拍,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睁着一双眼睛只管盯着卫知宁看。
卫知宁微笑道:“傅叔叔不要吓着孩子。”她俯下身子,拍着小孩儿的肩,“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儿微微扬唇,神气间居然很有些桀骜,道:“我叫傅子超。”他眉眼与傅正有七分相似,尤其一双眼睛狭长有神,隐隐然已有了些逼人的锐利。
卫知宁笑笑,一面让座奉茶,一面说道:“这位沙兄伤得重了,所以在寒舍留了一日。我跟他很是投缘,不知沙兄能否留下,与小侄盘桓一阵?”
傅正一愕,随即道:“这有何不可?公子只问他就是了。他虽在我手下做事,可也是自由之身。”
卫知宁面上含着淡笑,望向沙夜,示意相询。沙夜微觉心悸,忙不迭地应道:“愿意愿意。”他看卫知宁眼中犹有示意,支支吾吾地不知所措:“我,我……”
卫知宁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沙兄伤势如何?折腾这许久可累了么?可要进内歇歇?”
沙夜徒然明白过来,看着她那温润的眼神,竟不由瑟缩了一下。“啊,好、好啊。”他答应着。婼先生上前来扶着他慢慢入内。
卫知宁收回目光,闲闲摆弄着手边的空杯。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见得茶烟轻轻淡淡清清,弥散满室。
卫知宁向自己手中的杯里注了大半杯茶,在手中握持半晌,那茶水居然微沸起来。傅正眼中惊色一闪而敛,笑道:“素手烹茶,更不沾一丝烟火气。当年苏子瞻酷爱此茶,可惜他没福尝到这别致风味。”
卫知宁将杯子端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望着那杯中腾起的淡烟,慢慢地道:“先父在日,也是很推崇苏轼的。琴棋书画,风雅百艺,他竟是无所不通。可惜……也只是个文人罢了。那些‘会挽雕弓如满月’的句子,也只是酒余醉后的豪兴。真个要他去带兵,那还了得了?”
傅正怔了怔,道:“这……倒也是。”
傅子超听两人絮絮叨叨议论不休,渐渐不耐烦起来,趁着卫知宁尚未接口,抢着道:“我、我出去玩一会儿成不成?”
傅正本在想个法儿支开他,这时故作嗔怒:“来时你又纠缠不清,来了你又要走!出去吧出去吧!”看着傅子超飞也似地奔出门去,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别跑得远了,叫花子拐了去没人来找你的!”
傅子超年幼爱玩,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人影了。傅正这才收回目光来,小小啜了一口密云龙茶,一股馥郁直沁心脾,舒爽之极。“卫帅一生只求做得些实事,这等文人习气,他是看不上眼的了。”
卫知宁笑笑:“爹却也作了一句词呢,仿苏轼的——会当揽辔山河遍。傅叔叔以为如何?”
傅正脸色大变,忽然离座下拜,三叩首,而卫知宁居然也不扶他。傅正叩首罢,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泪光莹莹。他的声音也发了颤:“原来,原来‘揽辔’一盟还是传了下来,公子、公子……”他异常激动,泪水纵横而下,竟哽住了说不下去。
卫知宁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平息那些骤然汹涌的记忆。——会当揽辔山河遍。那是卫帅所建的“揽辔”一盟的暗号。说的是卫帅的抱负,也是“揽辔”一盟的宗旨——揽辔澄清,澄清天下。与盟之人有朝中高官,兵镇大将,有文客名士,侠少异人,也有走卒贩夫,商贾僚吏,甚至巫医乐工,娼□□伶。除了“揽辔”之主,没有人知道这个松散却紧密地盟中究竟有谁,自然也就不会了解这鲜为人知的“揽辔”究竟有多大力量。七年前,她就从父亲那里接收了这力量。这样的力量,是要使用者一辈子都慎之又慎的吧?她倦然一笑,那口气轻轻呼出。
“公子接手了‘揽辔’么?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傅正像是从心里笑出来,“卫帅的心血不曾断送啊。”
卫知宁欠身道:“傅叔叔起来说话。”待傅正回座,她才慢悠悠地道:“好?好什么?看着我年纪小,不少人都冷了心了。这些年‘揽辔’是一日松似一日。听说朝里那几位主儿就已各自打起算盘来了。傅叔叔这次罢官,可不也是因为这个?”
傅正心神一震,道:“公子消息好快。正是如此。商丞相这几年跟苗人走得很近,前一阵把守在南疆的赵无尘将军调回来,派了个不知什么脓包去,琉璃江两岸如今已全是苗人势力。我气不过,当朝和他大吵了一架——想当年卫帅这一步埋得这么深花了多少心思!赵无尘才在南疆扎住了根,这一下被商俊如连根拔起。唉,结果么,不言而喻了。商俊如捏了个错罢了我与若煌的官。就是这样了。”
卫知宁叹息道:“傅叔叔虽是为了‘揽辔’,却也不该如此硬争的。想那商俊如少年得志,如今不过三十岁,已是丞相之尊,人称‘少相’,定有过人智计。这一档子事绝非凭空而发。他想是要将‘揽辔’清洗一番,握入自己手中,傅叔叔这一负气,不正撞上他的机关么?”
傅正一怔,他多年仕宦,这少年说来清楚爽利不过的一番道理,他竟一时没有想到。
傅正才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院子外头一声低叫,促然而收,像是被人生生掐断。卫知宁脸色徒变,和傅正双双破门掠出。追至院外,只看见一个黑影直奔巷口而去,几乎要奔出视野。方才那声低叫分明是在院子门口发出的,短短片刻此人竟已奔出这么远,好快的身法!
两人交换了眼色,发足追去。卫知宁步法巧妙,傅正却是多年搏命行军历练出来的脚力,这两人的轻功不可说不趋于一流之境,可追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非但没追上那黑衣人,反被他在胡同院落里千转百折,几乎跟丢了。
“他抱的是子超。”卫知宁低声道,脚步丝毫不慢。
傅正脸色微微一白:“他只在瑶城外围打转,是想甩掉我们,还是怕倒了人多处有人认出他的身法来?”
卫知宁摇了摇头。她这一阵急奔,素来尊贵的人,昨儿又才经过一场恶斗,已是出了一排细汗,有些脚软了。傅正伤势未愈,更是反比她落后了半步。那黑衣人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疲惫,一个急转,就向城内繁华处奔去。
此时虽是早上,瑶城却也是一派热闹。何况那黑衣人所到的是瑶城最最热闹的清平坊,赶早市的人已然挤了半条街。不防那黑衣人急奔而至,顿时把好些摊贩行人撞个人仰马翻,所过之处一片混乱,只便宜了那些早起的勤快偷儿,趁着乱狠狠捞了一把。卫知宁和傅正顾不得许多,也是一路声势浩大浩浩荡荡地撞将过去,有不少人第一次倒下后才爬起来,就又一次被撞倒在地。
那黑衣人似是今日新学了“胡闹”二字,要好生体会一番,在街上横冲直撞也还罢了,居然直接穿过店堂民宅。有一家姑娘正在沐浴,他居然就从人澡盆上方跃了过去。卫知宁与傅正无奈之下,只得跟着他胡闹,一面直闯进去一面高声赔礼一面就扬长而去。
这一早上他们光顾了七所民宅,三家当铺,五家客栈,六座酒楼,两间首饰铺子,一间药房,一家布庄,一家烧饼店,还有,一家妓院。
终于拿黑衣人不再乱闯乱绕,加快了步子径直向前冲去。瑶城藏龙卧虎,会两下功夫的人倒也不少,见这黑衣人实在嚣张可恨,纷纷上前追围堵截,高声喝骂。
卫知宁暗暗快意,大声叫道:“那人是个绑票的,诸位快拦住他!”
喝骂生越发响了。然而那黑衣人冷冷一笑,声音嘶然难辨:“卫公子,你便追上了,又能奈我何?”话音未落,人已倏地翻入一所大宅。偌高粉墙,一跃而过,快得仿佛一只白鹤冲天飞起,片刻间便没入云霄。
那些喝骂生骤然止息了。那所大宅门首,悬着一个大大的灯笼,虽然不曾点着,但上面那个“秋”依旧狰狞地映入目来。那是瑶城秋素衣的宅子。那个秋素衣号称“江南无处不染秋”,在瑶城算得上一方之霸,等闲谁敢招惹?
卫知宁仿佛被那黑衣人最后一跃慑住,脸色瞬息万变。
直到人群中有人问:“方才那贼……那人说‘卫公子’,难道阁下是梧桐巷卫帅的公子么?”
卫知宁抱拳而笑:“在下正是。”
人群中一阵耸动,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听说卫家只有个女儿啊?”“胡说,我有个小姨子住在梧桐巷,说是卫家公子小时候在外边学艺,七八岁上才回来。”“啧啧,卫家人七八年来韬光养晦,如今……”
那些仕女少妇见卫知宁容貌出众,不由得红了脸,低头垂眼偷偷相看;更有些有龙阳之癖的男子痴痴望着,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卫知宁静静听着众人的议论,待人声稍歇,才开口道:“实不相瞒,家父已然过世……”她这一句话出口,人群中就是一片惊呼。卫帅的死讯瞒得甚紧,就算有些神通广大的也只是隐约知道,多数人只以为他隐居梧桐巷,谁知竟已过世了。
“卫家人这许多年不问世事,本想求个太平,可有些人还是要来寻麻烦。”她微微冷笑,“方才在下一个小兄弟被秋爷家的人掳去,诸位是亲眼见了,日后请诸位为在下做个见证。在下自寻秋爷说话,绝不连累到诸位身上。”
众人见她容色清俊雅逸,举止有礼,早有了五六分好感,这时听她说得恳挚,哄然应道:“放心放心。不过说一句公道话,又有什么了?”
卫知宁团团一揖,又说了些致谢的话,方同傅正离去。众人犹不肯散,犹自远远跟着看这位清华公子。
傅正担心儿子安危,满脸愁态。“那人真是秋家的么?会不会只是暂入躲避?”
卫知宁温颜而笑:“放宽心罢。子超的安危包在我身上,绝不会少了一根汗毛。——我今天这场风光可比得当年潘安‘掷果盈车’?”她言下颇为自得。
傅正强笑道:“简直要‘看杀卫玠’了。”
卫知宁回收看了眼那蜂拥其后的人群,不禁“嗤”地一笑。
傅正无心谈笑,停步道:“公子,我先回客栈了,你若有子超消息,千万要到泰来客栈告诉我。”
卫知宁也不勉强他,只点了点头:“傅叔叔自己小心些。”
傅正也说了些保重小心的话,便去了。
卫知宁独自走回梧桐巷去。她脸上笑容越来越淡。身边,整个城市嘈嘈闹着,犹如一台正在运行的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声。终于要走进来了么?小院里那片浓郁的梧桐影,再也撑不起她的本心了么?一入江湖,便是翻云覆雨。然而,她只是静静袖着手,缓步走着,掂量着不知是自己的远志还是父亲的遗愿,掂量着那句“会当揽辔山河遍”,面上不动声色。
到了小院门口,院门半掩着,她立了片刻,轻轻一推门。堂上传来沙夜的声音:“卫公子回来了么?婼先生等了好久了!”
卫知宁淡淡然应了一声,入得厅堂,一眼便瞧见沙夜略带殷切的笑。她怔一怔,心中了然,却只是漠然以对。
坐在桌边的婼先生仍是一身半旧青袍,举起手边的酒杯,向她遥遥致意。
卫知宁身子徒然一震。她看着婼先生眼中热切的期许,出了一会儿神,才慢慢地道:“你掳了子超做什么呢……墙头那一跃,露了底了。”
婼先生摇摇头,自嘲地道:“一时大意,忘了掩藏身法。那一跃是‘鹤冲天’里的变化罢?谅也没人看得出来。”
卫知宁古怪地笑了:“可我认出来了。认出来,你是个可怕的人。你,你——就这样等不及了?”她不再问婼先生为何掳走傅子超,因为那答案,她早已明白了。
婼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手指若不经意地蜷动。最后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空气里的浮尘,说道:“我已布好了局。公子,明日便造访颜家吧。”他涩然笑了,“我违了‘足不出户’之誓,当自断一指。”他话音才落,手中已多出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寒光一溢,左手小指已被生生切下。血染满袖,他眉目平常的脸上依旧是平常的神色,仿佛掸落了袖上的灰尘一般自然。
榻上的沙夜轻轻惊呼了一声,欠起身来。而卫知宁只是眉毛颤了颤,若无其事。
颜府倒不像一般人想的那么富丽招摇。正门三间,并不涂朱饰粉,水磨群墙,素雅大方,与一街富户大不相同。
卫知宁轻轻叩门,片刻,一个中年汉子含着三分怒色来开了门,嘴里还低低嘟囔着:“是谁?早不来晚不来的,搅了我一桌好牌……”他本还要抱怨,一抬头看见卫知宁,便觉得一股清爽直沁人心,后面的话顿时忘了个干干净净。
卫知宁微含着笑道:“相烦大叔通报一声,卫知宁求见。”
那中年汉子倒抽一口凉气:“啊,卫公子?”他又下死劲地盯了卫知宁两眼,连声道:“怪不得,怪不得。”他走了几步,又频频回头,只觉得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卫知宁无声苦笑,看来昨日那一露面,“卫帅之子卫知宁”已然传遍街头巷尾——婼先生果然布得好局!劫傅子超,让她一出场就轰动瑶城,而更深一层的用意,却是要给颜离制造一个拔去秋素衣这颗眼中钉的理由,一个,只有他与卫知宁联手结盟才能成立的理由。那就是昨天墙头一跃……
“阿宁。”颜离带着两个侍从迎了出来,远远地就唤了她一声。
卫知宁立时回过神来,拱手笑道:“阿离,昨儿个是我付的酒账,今日你可得请还我。”
颜离走到她身边,扬眉笑道:“昨夜竟尔醉了,实在失礼得很。”他摆了个“请”的姿势,道:“阿宁,里面请。”
卫知宁随同他一道慢慢走着,颜离仍是一身黑衣,虽是含笑,眉目却不脱冷峻。她走在他右边,那两个侍从落后半步,跟在左边。颜离左手垂着,卫知宁偷眼一瞥,他的拇指、中指赫然扣着功诀。他对属下,也这样堤防吗?他就这样堤防着,过了二十年?然而他的右手,却极为随意地为她指点着什么。卫知宁心里微微锐痛。
“阿宁,我还没给你介绍哪。”颜离一指那两个仆从,脸上浮起一层极浅淡的笑意:“刀圣秦际涯,剑王苏冼。都是能做一方霸主的人才呢。”
听得少主这样说,刀圣剑王颜色不变,仍然不卑不亢地淡然而笑。卫知宁却真正大吃一惊,不想颜家连这样的人才都可以网罗到。剑王刀圣何等威名,居然甘居颜氏之下。她心中纵然惊诧,面上却不露半分,只从容微笑:“久仰久仰。”
苏冼向她一笑,道:“令尊威名在下也久仰了,想必卫公子更是青出于蓝吧。城外一战,早有耳闻。”苏冼是个容貌平常的男子,但一双眼睛清亮异常,注视得久了,便觉得里面深幽幽的,一股凛冽剑气扑面而来。
卫知宁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勉强一笑。苏冼微抿着唇,侧头,脸对着秦际涯,可眼睛还瞟着卫知宁:“秦兄,卫公子气度清华,我觉得像极了一件东西。”
秦际涯不接他的话题,笑道:“你又转什么心思了?”向卫知宁道,“许是老苏的断袖之癖又发作了,卫公子可要多加小心。”
卫知宁强忍住笑,颜离却蹙起眉头:“这等话也开玩笑。”
苏冼不理他们调侃,凝视着丈许外池塘里的异种莲花,笑道:“就像这莲花一样呢。”忽然一掠而起,身如大鸟,一时已到莲池上方。只见他一俯身,已折下三尺长的一枝碧色莲花,足尖在荷叶上一点,已然扑了回来。那枝莲花如长剑般一抖,忽然迅捷无比地向卫知宁刺去。这也不过是平平一刺,然而他这一剑之势,竟让卫知宁气为之夺。只觉得泼天剑气兜头盖脸地向她扑来。莲花未至,一股入骨清幽已浸入胸臆。苏冼似乎是笑着道:“借花献佛。公子笑纳。”
这一剑还不能不接了。卫知宁苦笑,她苦笑也笑得从容。那枝莲花几乎拂上了她的鼻尖。她猛然仰脸塌腰,本想着苏冼收势不住,当能避过这一剑。不料苏冼号称“剑王”,在一枝剑上市在下过些苦功——他竟从从容容气定神闲地把剑剑王下一偏,仿佛这一招本就该是这样。卫知宁无暇再变招,顿时一惊,眼见得这一剑斜斜而来,就是破颅之祸,她咬一咬牙,右手疾起,去拂苏冼手腕穴道。只盼能夺下莲枝。
一股冽冽之风擦过颊边。她看到苏冼脸色一变。几乎毫不迟疑地,她手上发力,果然那莲枝上劲力已失,轻轻巧巧地就到了她手中。卫知宁斜持莲枝,借一腰之劲倒射而退,这一退她用了全力,当真如飞雪流云。她随即直起身来,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但她犹自颜色不变,真像收下了礼物一般笑吟吟地道:“多谢。”
这话像是对苏冼说的,而她却一眼扫过在场的三人,刚才以无形劲气出手相助的那人,是谁?会是......阿离么?
颜离眉头蹙得更深。他冷然看了苏冼一眼,道:“阿宁。苏先生这支莲花非同寻常。”
卫知宁挑眉望了望他,垂眼笑道:“自然了。从没见过早春有莲花的。何况还隐隐有浅碧之色。”
颜离笑了笑,然而眉眼间却不见一些暖色,道:“是谈先生送给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他培养的异种。”他向苏、秦二人道:“你们二位不用跟着我和阿宁胡逛了,劳烦到堂上去瞧瞧,若有什么不要紧的事就顺手帮我处理了。”苏秦二人答应了,行礼而退。
颜卫二人一时无语,并肩在曲水长廊上走了好一程。颜离突然停下来,两只手撑在扶栏上,漠然道:“阿宁,有什么事么?说吧。”
卫知宁在他身旁停步,怔怔看着他的侧影,如此峻朗的鼻线,一贯冷然的唇边如果带了温柔的笑,又会是怎么样的呢?她想看,那素白如雪也冷澈如雪的颊边,涌出淡淡红色的样子。她几乎要伸手去触那面颊,然而手指一动,便已惊觉。“果然是知己了……”她如平时般淡定而笑,“傅叔叔的儿子被人掳走了。就在昨日。那人跃入了秋家宅子。一时倒不好追进去。”
颜离唇角动了动,似乎是略带冷意地笑了一下:“那与我何干。”
卫知宁转过眼去看栏下荡漾的清波,阳光照在水上,晃人眼目,一片煌煌金色里隐约见得颜离的倒影,面容冷漠。他……终究是颜门少主。卫知宁闭了闭眼,似是不习惯那么强烈的金色锋芒。“那人跃入了秋家宅子。”她淡然重复。
颜离神色一震:“你……你是说……”
“那天你也说了,要除秋素衣。”卫知宁几乎是机械地说着,“眼前正有个动手的借口——你忍他这几年,不是因为实力,而是因为没有可以压服物议的理由吧?以此为借口,不仅拔除秋素衣,连傅叔叔也不得不同你交好。瑶城之人,又有谁能派你一句不是?”
颜离眼中略有迟疑:“可、科阿宁你……”
卫知宁截口道:“我只不过认准了你是个能成大事的,又与我志趣相投,想一生与你并肩战斗罢了。”她伸出手来,颜离热血一沸,也伸手,与她的手紧紧一握。
颜离眼中殷切诚挚骤然流露,卫知宁却最怕见到他这般神色,心中不由一痛。她挑唇笑道:“你……不怕一旦事败,累及颜家满门么?”
颜离嘴角微扬,笑容如刀光般雪亮,锐利逼人:“和阿宁你并肩战斗,怎么会失败。”他眼睛亮得出奇,“一生并肩战斗……那么,让天下在我们手中,走向辉煌吧。那时候的光亮,是可以遮盖掉一切肮脏的吧……”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睛虽望着卫知宁,但她觉得那眼光,却像是穿透了她的灵魂。——那是多少年来,自己想说,而无处可说的话啊。让我们一生并肩战斗,让天下,在我们手中走向辉煌。
颜离平复了神色,淡笑道:“这件事我做不得主,你还要说服父亲才是。”
卫知宁悠悠笑道:“放心。”
两人一时无语,方才那几句话犹在心间震荡。凭栏望水,早春的风拂面而来,微寒,带有青草的清凉气息。卫知宁一时兴起,轻叩栏杆,朗声唱了起来:“杯翻陈醪湿青袖,老圃夜凉微意透。旧时明月柳梢头。长堤曾游新绿暗,小燕衔花镜水流。春风消息今年又。”她一时眉眼含笑,曲调也不似上回在“踏雪”酒店中的抑郁,转为开阔欣郎,唱罢拊掌道:“真个是‘春风消息今年又’。”
“你倒提醒我了。往年早春,父亲都要行迎春之宴的。不如我今儿便办起,请了父亲来,阿宁你也一道坐着。正好说秋家的事。你看如何?”颜离见卫知宁颔首,便击了击掌,不多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赶过长廊来,陪笑见礼:“少主。”
颜离吩咐他道:“你传话给大管家,叫他速办一桌酒菜,我请父亲与阿……与卫公子行迎春之宴。快去吧。”
那小厮连声答应着,躬身退出好几步,这才一转身,脚步如飞地去了。瞧他步法,功力虽不深,所习却是一流轻功身法,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卫知宁心中一凛,她嘴上说得轻松自如,却无绝对把握说服颜门家主颜锲。这小厮尚且功夫不弱,颜家实力之强也可想而知。一旦颜锲翻脸,只怕颜离也不便怎么过分回护。那时只怕是不得生离此地了。
颜离看了她一眼,道:“有我便有你。我们,不是一生并肩战斗的么?”
卫知宁微怔,眼眶却已不由分说地一暖。十五年来,从一个小孩儿起,她就努力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甚至当年父亲死的时候,她都只是略微酸楚地笑了一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不管心痛如割,心潮澎湃,她脸上一向只是淡淡的。然而,与颜离相处不过两日,她却数度失控——尽管那失控在旁人看来只是平常至极的举动。此刻她觉得有什么暖暖的液体要夺眶而出,又惊又急。硬生生忍住,运功将泪水蒸干在眼眶里。
少顷便有仆役来回话,说酒席已摆好,在挽风水榭。颜卫二人都是淡定的性子,仍是不紧不慢地走了去。一路上颜离不断指点风物,卫知宁便顺口平赞两句,两人说说笑笑的,竟把半个颜府的亭台花木评了个遍。待到了挽风水榭,两人也不忙进去,只站在不远处闲话。
颜离道:“这水榭本也没什么好处,只是建造时地步算得准,正造在风口上。那窗格子更是出奇,孔洞千奇百怪的,风一过,便似一件奇大无比的乐器被人吹响,声音清悦的很——同那窗纸裂了缝时的鬼哭狼嚎可大不一样。我最喜欢这个水阁子,每年春日,是必来的。”
他一行说,卫知宁一行称羡。“我别的倒都不稀罕,只爱这风声。”
颜离还待再说,挽风水榭里流荡出一串妖娆的笑:“哪有把客人撂在这里,请客的倒在外边闲扯?”
颜离快步入内,卫知宁忙跟上。进得门去,只见剑王刀圣赫然在座,上首是个锦袍男子,想是颜锲,他身边偎着个淡妆女子,一张脸儿竟比施了浓脂艳粉更见娇丽,方才说话的便是她了。
颜离见到那女子,不由脸色变了变,向剑王刀圣略略点头,又向上首二人行礼问安:“父亲,月姨。”
那女子凤目微斜,浓密的睫毛半掩着她眼中撩人的妩媚,微颤成浓丽到极致的美。“阿离,你既做东请我们吃酒,怎么尽和这位小哥儿闲聊?”她上上下下看了卫知宁几眼,笑将起来,“果然是珠玉之质。这位小哥儿是谁?恕我眼拙,竟不认得。”
卫知宁一揖,道:“在下卫知宁,卫帅之子。见过颜伯伯。”她望了眼那女子笑吟吟的面容,踌躇道,“阿离,这位是……”
颜离道:“这是家父的继室,秋素衣秋爷的同族妹妹。”
卫知宁神色震动,这女子看来也是个有心计手腕的,又是秋素衣的同族妹妹,只怕今日之事有些波折了。她彬彬有礼地道:“原来是颜夫人。”
那女子却是轻轻一笑:“啊呀,不要颜夫人颜夫人的叫,一家上下夫人长夫人短,听得人凭空要生出几条皱纹来似的。我叫秋碧月,你若高兴,随阿离叫我月姨就好。”
卫知宁应了一声,彼此寒暄客套了几句,便入了座,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
秋碧月忽地停箸,正色道:“阿离,我嫁给你爹这几年,你看我可是那私心藏奸,气度狭窄的女子?”
颜离一怔:“月姨说哪里话来?”
秋碧月道:“我只是一个贫苦无依的弱女子,无可奈何才投奔了秋爷,和他……其实没有半点关系。你们若要说什么事,只管说,若为了我存什么顾忌,我……”说到这里便哽咽住了。
颜锲隔着袖子握了一握她的手,道:“碧月是信得过的人。卫公子有话请说罢。”
卫知宁听出他语声中已略带不悦,她对秋碧月更是大起戒心,见问,只不卑不亢地把借傅子超失踪铲除秋素衣的谋划说了一遍。
言罢,一室皆静。唯有水风飒飒吹入,在窗格间盘旋成一曲清柔。剑王刀圣相对怔怔,颜锲沉沉叹息一声:“好谋划。”他向颜离抬了抬手,“阿离,与秋素衣一战,你有几分胜算?”
这话问出,卫知宁微笑了下,果然,颜门实是由颜离掌控的。秋碧月却举杯沉吟,突然抬头扫了她一眼,眼中是洞悉的雪亮神光。卫知宁一凛,这女子……是什么人?
颜离眼现睥睨,答道:“此战必胜。”
颜锲不以为然:“胡说。岂有必胜之事?也太不知‘谨慎’为何物了。”
秋碧月笑道:“少年人志高气盛,自信满满,有什么不好的?依我看,阿离天生是做大事的人。纵然一时有失小心,你我做长辈的提掖着就是了。”
颜离虽不说什么,看向秋碧月的眼里却添了微微暖意。卫知宁心中彻亮,也抛还给秋碧月一个洞彻的眼神——她们,不过是争夺同一个筹码的两个弈手。她也在争取颜离吧,那又是为了什么?
颜锲把玩着酒杯,道:“颜家贸然挑衅,一旦失败,便是一败涂地,再无转圜余地。还是——太冒险了。”
卫知宁面不改色:“不如这样——这件事由我代傅叔叔出面,而阿离不过看在我面上从旁相助。一旦败了,颜家立刻可以抽身退出。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颜离面上一惊,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
秋碧月也是微微动容:“我想知道,卫公子冒这么大的风险替颜家打算,又为了什么?”
卫知宁浅浅啜一口酒:“先父死后,卫家已衰。我……也自负才调,自不肯蛰居一世。良禽择木罢了。”
“那也要看卫公子有没有让颜家接纳的价值。”秋碧月的语气大不客气。她明眸一转,看了颜锲一眼,算是征求过他的意见,自顾自地道:“苏先生,你考量一下卫公子的功夫,如何?”
苏冼手已按上了佩剑,正要起身答话,忽地颜色一变,被一股暗袭而来的真气压迫住,居然开不得口。他这一延迟,刀圣秦际涯已从他身边站起,向秋碧月一拱手,朗然笑道:“老苏已经在卫公子手里输过一回了,夫人这不是跌他的面子么?还是由在下来吃卫公子一拳半掌吧。”
秋碧月抬了抬眉毛,漫不经心地应道:“噢?”
苏冼方才看起来虽是在卫知宁手里折了一仗,实则输得不明不白,他正自猜疑是谁暗中相助卫知宁,听得秦际涯把自己之败当众直说,心下恼怒,趁着压力稍松,便要开口辩驳,可那压力又覆顶而来,他只得闭口运功相抗。那情态在旁人看来,恰正是被人揭了短后又羞又怒,却又辩驳不得的样子。
秋碧月不由信了几分,支颐笑道:“不想卫公子小小年纪,却有这般功夫。”
颜锲道:“那也不必试什么了……”
秋碧月冷冷道:“慢,我想见识一下卫公子的身手。就偏劳秦先生了。”
秦际涯谦逊着,缓步出席。苏冼脸上神色顿时一松,愤愤剜了秦际涯一眼,暗想,原来你成心捣鬼,抢我风头来着。怒则怒矣,对秦际涯的功夫也深自忌惮。
卫知宁无奈,只得苦笑一声,走下席来。她虽天分极高,可到底年幼,自己的实力还远不足以趋于一流高手之境,她再清楚不过。然而江湖险恶,她要做的更是凶险无比的事情……她闭了闭眼,在心里描摹了一遍那遥远的彼岸,那已不止是重组“揽辔”,继承父业……如此惊世之事,又怎容得她不拼上全部,又怎容得她不每一次都苦苦挣扎,倾尽全力?
秦际涯向她微笑:“到底我痴长几岁年纪。公子请先出招吧。”
卫知宁拱手为礼,也不怎么谦逊推托,足尖一点,人已低低纵跃而出,左掌斜扫,直击胸膛,右拳却斜斜向上钩去,打向秦际涯下颚。
秦际涯见她赤手上来,倒也不好意思拔刀,按在刀柄上的右手松了,正正接下击向胸膛的那一掌,左手举至颈侧,挡架那一拳,然而手势极为古怪,手心向下,食指拇指相扣成环,其余三指横在颈间,倒像是举杯饮酒一般,又有几分像要横刀自刎。
卫知宁似是早料到他会有这一挡,拳中倏地弹出二指,并指为剑,向他颈侧动脉疾刺。这一动作她酝酿多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使出,然而她一见到那个手势,脸色顿时一变,还来不及转念,双指已穿过秦际涯食指拇指所扣成的环。
秦际涯也不由地一惊,食指拇指一同用力,生生夹住卫知宁的手指。这一下两人都觉得指骨欲裂。秦际涯背对众人,趁脸上神色无人见得,向卫知宁一笑,口唇微动却不发声,瞧口型似乎是那一句——会当揽辔山河遍。
卫知宁一怔之间,秦际涯手一松,她双指便自然而然地向前一送,重重点在秦际涯颈侧。秦际涯踉跄一步,虽有准备,却也几乎闭过气去。他知道卫知宁胜得如此轻易定然令人生疑,一掌如刀虚劈,劲气却是当真发出,激得卫知宁衣袂飞扬。卫知宁急向后倒纵,连退了丈余,堪堪要撞出水榭,她伸手在墙边木几上一按,硬生生停住去势,站稳身形。然而那古木几案也无声碎裂,化为齑粉。
颜锲只见到卫知宁拳中弹指,心想这人倒也机变灵敏,于是淡然笑道:“卫公子如此功夫,颜家自然愿意与你合作。”
颜离一脸欣然,苏冼脸色阴晴不定,秋碧月却若有所思地望着卫知宁。
卫知宁似有意、如无意地望了秦际涯一眼,唇边忽现出苦涩而倦怠的纹路——揽辔,那个古怪的手势,那无声的唇语,都是,揽辔的暗号。婼先生,或许是她父亲,果然谋划深远,连颜家内部,也布得有棋子。这一步,埋得好深哪。是否,已想到今日之局?
卫知宁长长叹息。原来暗自相助自己的,是秦际涯么。淡淡的失落浮入眼底,映衬着窗格间隐隐可见的水色,分外触怀。水风入室,吹奏着上古遗下的零落清音,与古今概同的女儿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