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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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已经渐浓,街道被落叶铺上了一片金黄,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就仿佛在听它们诉说那逝去的夏天的故事。在这一个秋天，意外的听到了上一季的蝉鸣。
每天早晨让闹钟把自己早早叫起来，用廉价的化妆品化成高贵的装饰，和普通的上班族一样，挤在人群里乘着地铁来上班，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那些忙碌的同事，都让我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这仿佛就是我回到并且留在这个城市的唯一力量。
早晨来到办公室时，纪辰已经奋战了一宿，双眼都熬出了黑眼圈，还抽着香烟，痴呆地盯着电脑屏幕。昨晚他根本没有回家。
办公室里被他弄得到处都是烟灰和烟味，我打开了窗，给办公室换了换空气。我把自己买的早餐送给了他，他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还变本加厉地要求我去为他冲一杯咖啡。
他揉了揉酸疼的眼睛，用十分不诚恳的语气说了一句十分诚恳的话，“谢谢啊！”
我感觉他这样长期留宿办公室不是个办法，“纪辰，你还是回家和你老婆多聚聚吧！这样冷战下去，你准备一辈子住在办公室啊。”
他狠狠吸了一口，把烟蒂掐灭，“Miley，你不懂。你还没有结婚吧？我劝你一句，千万别结婚！等你结了婚你就后悔了。”
他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我进行谆谆教诲，“人都是孤独的。年轻的时候以为找一个相爱的人结了婚便不再孤独，会有一个人会跟你并肩面对整个人生。不过你只可以保证自己为这段婚姻负责，却不能保证对方也会负责，所以婚姻根本就不稳定，不持久，跟原本的初衷正好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结了婚只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枷锁，找了一个包袱，为自己徒增烦恼。”
上午是编辑们努力奋战的时候，大家更新页面内容编辑图片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大家都在忙碌，薇薇却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捧着一堆雅诗兰黛为自己修着妆。我好心提醒她，小心被主编看到拉出去批斗。
“Miley，你觉得相亲怎么样？”她放下手中的镜子和睫毛夹，探过头来问我。
“不喜欢。”我直截了当的告诉她。“现在都自由恋爱了，谁还会去相亲啊？爱情应该是在茫茫人海中因为偶然相遇而获得的,婚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是爱情的结局。相亲的目的是婚姻而不是爱情，相亲获得的婚姻是没有爱情基础的。Do you understand？”
薇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怯生生地说了句让我险些摔倒在地的实在话：“不过现在剩女这么多，再不想办法就嫁不出去了。”
我登时崩溃，“我今年才二十四岁，我可不觉得自己是剩女。再说为了嫁出去就随便找个人结婚，万一两个人在一起合不来，生活不幸福，那多痛苦啊！你看我们对面不就有了例子吗？”我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纪辰。
“那可不一样，老纪他老婆是因为怀疑他有外遇，两个人才这样冷战的。”
薇薇说到纪辰的事情，我顿时来了兴趣，先把正在做的图片保存了一下，和薇薇聊了起来。
“快和我说说纪辰的事情。”
“不说。”薇薇卖起关子来，故意吊我的胃口。“你如果答应到时陪我一起去相亲，我才告诉你。”
“好，好。我答应你。”
微微见我上了钩，还倒打一耙过来。“Miley，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你老关心这个干嘛？”
我登时翻脸，推了她一下，“何薇薇，你少来，你还不是一样。”
“好好，我说。老纪不是在咱们女性时尚网站做编辑的吗？还是个摄影师，你想啊！平时接触到的艺人和模特自然不在少数，时间已久，风言风语便传到他老婆耳朵里了。”
“纪辰到底有……有那个吗？”这才是我感兴趣的。
薇薇摇了摇头，不往下说了。这时候我的电话不合时宜地突然响了起来，我没有理睬，直接按掉了。我摇了摇薇薇，敦促她继续往下说。
薇薇偷瞥了纪辰一眼，眯着眼睛做思考状，“老纪嘛！长得还可以，在男人们之中也算得上好男人，就是平时和女士说话没有口德。情人嘛？可能会有。不过，我估计是没有，如果有的话，他还有必要这样天天留宿办公室啊！”
她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全是废话，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真没劲！”我推来她，懒得再和她聊下去了。
刚才打电话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出去在楼道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刚一拨通，另一端夹杂着电流，传来了一种很有特色的声音。
“Hello，Do you know who I am？”
我一听就被逗乐了。对方说的是阴阳怪气的英语，但我还是一听就想到了这是段冉特有的公鸭嗓的声音。
段冉是我的高中同学，高中时是少有的几个和我关系不错的男生之一，他也是吴俊成的朋友。我出国之后便没有再和他联系过。现在想想也已经分开六年之久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是段冉吧？”我直截了当地戳破了他。
“呀！”他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张悯语同学。”
“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就你那破声音，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能分辨出来。”
“呵呵……厉害。”他欣喜地笑着说，“我以为你出国那么久，已经不会说中文了，所以刚才用英语和你打了个招呼。你知道吗？你突然失踪那么久，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你的号码。”
“费那么大力气，肯定不会只是为了和我打个招呼吧？”
“那肯定的啊！你在北京吗？如果方便的话，今晚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吧？”他不再嬉笑，变得认真起来。
“聚会？什么聚会？”
“在北京的高中同学聚会，这么长时间没见，大家都想你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高中同学聚会的话，我是不介意去的，只是我担心同样是我高中同学的吴俊成会不会也出现在那里。
“大概有几个人去？”我想从段冉那里确认一下参加聚会的有没有吴俊成，可是实在不知道该这么去问他。
“不多，算上你大概六个人吧！三男三女，都是你认识的。”他似乎也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接着把那些同学的姓名一一告诉了我，果然没有吴俊成的名字。
“那好，我下午下班之后会去的。”我放心了，答应了下来。
我是一个不热衷于社会交往的人。平时也不愿意和一大堆谈不上朋友的人聚在一起为了某个可有可无的借口吃一顿饭。我也从未想过会坐在一张固定的桌子前跟某个固定的人一起吃一辈子。今天和你在一张餐桌上吃饭，明天又换成了他。只要吃饭时吃得愉快，聚在那一刻时彼此真心诚意地开心就好。
人生其实就是一段接着一段的旅程，旅程中会有人不断的加入，也会有人不断的离开。这段旅程多么像古老的驿站，一站又一站，路上行人匆匆，走向不同的归途。有幸，会有人陪你走一段寂寞旅途，到站了，挥挥手，各奔东西，唯有你永远是自己旅途的主人。
我和朋友的关系往往都是阶段性的。有缘分的话大家就继续保持联系，没有缘分的话，我也不会强扯着别人。一个人默默地走开继续独自前行。
人生中人来人往，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检验出有谁会用心记住你。
我们约好的地方是在高中学校附近的一家日本料理店，老板是一个很有幽默感的大阪大叔。
料理店距离我工作的地方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鉴于北京恶劣的交通状况，如果再把路上等地铁和堵车的时间也考虑进去的话，我不得不多花出半个小时的时间来。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我和主编说了一声，提前走了，虽然紧赶慢赶，可最后还是迟到了。
大家都已经分开六年没有见面，没有联系。再次见到的时候我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我推门进入包厢的时候，大家都抬头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眼神里都带着惊讶的神色，让我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羞赧着说了声“对不起”，准备退出来。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一个穿着Zegna白衬衫的瘦高男人笑着站起来把我拎了回来。
“你干嘛去？”男人用沙哑沧桑的声音问我，他的身上没闻到任何香水味，但隐隐约约有一股干净清淡的沐浴露香气。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哭笑不得，“你没有走错地方，只是六年过去了，大家都变了好多，就你还是原来那副模样，连性格还是原来那样天真单纯。”
他把我拎到他的座位旁边，我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他身旁的榻榻米上，打量着他，努力把眼前的他和那三个男人中的某一个和他对应上。他那同样沙哑沧桑的声音让我误以为他就是段冉。
“你……你难道是段冉？”我把握不准，试探着问他。结果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比刚才那次还令人尴尬。
我身边的那个男人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我对面的一个女生一边笑着一边为我指正了错误。
“不……不是，你身边那个是刘静云，这边这个才是段冉。”
我顺着女生的手看了过去，段冉也正看着我笑着，调皮地向我眨了一下眼睛。
这些年过去了，虽然那公鸭嗓的声音还是一样让人想到当年那个身材瘦高，衣冠楚楚，一开口就惹人发笑的男生，但段冉也变化了不少，长发已经变成了短发，细碎又干净，鼻梁还是那么高挺自信，脸庞也比以前更加坚毅勇敢。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心里诅咒他，抱怨他不先提前带我进来，为我引荐一下。
段冉想站起来为我介绍，刘静云已经抢先站了起来。他摆出一副今天这次聚会他才是东道主的架子，为我一一做了介绍，很快眼前这些已经陌生的人又和过去岁月中那些已经变得模糊的形象对应了起来。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看到我之后，笑容再也没有从脸上离开过。
“来，大家先一起举杯庆祝张悯语同学回到祖国的怀抱来。”段冉对刘静云反客为主有些不满，吵嚷着打断他的话，带着大家举起了杯子。
“悯语，你现在能喝酒了吗？”刘静云没有理会段冉，小声地问我。“不能喝得话，我替你挡一下。”
我记得以前和他并不是太熟悉，感觉他现在对我有点太热情了，“现在没事，可以喝一点了。”
放下了杯子，刘静云拿着纸巾，姿态优雅地擦拭了一下，显得很有涵养，“刚才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没有什么变化，没想到你还是和以前不同了。我变化很大吗？刚才你都没有认出我来。”
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其实我也记不清他以前是什么模样了。“挺大的。毕竟六年过去了，大家都在变，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刘静云不停地找话题问我。
“在一家网站做编辑。”我涩涩地回答。
“是吗？”他把眼睛睁得很大，显得很是惊讶，仿佛我成为了一名编辑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一直想成为一名作家吗？你语感那么好，驾驭文字的功底也不错。我一直以为你会成为下一个米兰-昆德拉或者艾因-兰德。怎么会做了编辑？”
他的奉承太过肉麻，让我浑身都不自在，我含含糊糊地回答他。“其实作家和编辑也是差不多的。”
“你现在住哪儿？安顿好了吗？”他连口气都不喘，接着问我。
“现在先暂住在了一个朋友家里。”我有些不耐烦了。整个包厢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在说话。
“我认识吗？”他死死地扯住我不放手。
我实在受不了他的热情了，向段冉投去求助的一瞥。
段冉刚要说话为我说话，我旁边那个女生米若已经抢先开口了，坐在一旁一直看着我们说话的她似乎也看不下去了。
“喂，刘静云同学，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原来你心里一直还惦记着悯语，现在还想扯着悯语不放手啊！当初你和吴俊成两个人竞争。你不是早就输了吗？怎么？还不肯认输？”
米若这样刻薄的一说，大家都在笑。
有人帮着说: “刘静云，你先别着急啊！既然现在都见了面，以后机会还多的是，别急在这一时啊！本来是六个人的聚会，现在只剩下你们俩在那里说话了。你也给个机会让我们和悯语说几句啊！”
“就是嘛！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急在这一时也没用啊！”
刘静云的脸面有点挂不住，他好像不愿意在我面前丢了脸面，赶紧回敬米若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你那张嘴最能说，八婆！”
段冉握着酒杯不说话，抬头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担心大家继续在吴俊成和我的事情上絮叨下去，咳嗽了一声，提醒大家。
米若却不以为然，拍了我手背一下，“哎，悯语，你当初和吴俊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你去哪里了？你知道吗？吴俊成找不到你之后，像疯了一样给认识你的每一个人都不停地打电话。我记得那时候我一天就接到他五六个电话呢！你就这样抛弃了他，这些年来，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三言两语，蚀骨穿心。米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一阵心痛。原本一直以为当初自己受到了侮辱，忍痛放弃他，自己是受伤的一方。多少次，我试着抚平自己的伤口，尝试着原谅他。
这些年来我身在国外，以为身处陌生的人群里，看着陌生的风景，听着陌生的歌，那些往事和伤痛最终会慢慢遗落在岁月的风尘里。
我想着，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华丽的转个身，平静地回到那些熟悉的环境和人群之中，却没想到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竟然连旁人都还记得，我又怎么可能忘记呢？
在旁人的眼里，原来我才是那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罪人。
我沉默着，捧起面前的酒杯狠狠地喝了一口，想着拼了命把自己灌醉，借以掩饰自己的失落。啤酒是奇怪的东西。这种含8度酒精的饮料是种有趣的催化剂，把小小的乐趣变成兴奋。微微的惆怅变成痛苦。
沉默是无法掩饰的失落，有时候醉着比清醒着更难受。
段冉阴着脸，用手肘碰了一下米若，沉声提醒她，“喂，你这是干嘛呀？”她毫不理会段冉，只是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她来参加这次同学聚会就是为了来替吴俊成讨个公道，来向我兴师问罪一般。
米若见我只是默不作声地喝着酒，便把问罪的对象从我转向了一直护着我的段冉。
“段冉，我记得当初你和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是最好的，你应该知道内情吧！来，讲给大家听听。”她借着段冉继续揶揄我。
段冉怒不可遏，把酒杯摔在桌子上，沉声质问米若，“米若，你到底想怎么样吧？”
“什么叫我想怎么样啊？我只是想替我们那个可怜的同学，被人无情无义地抛弃了的俊成讨个公道而已。”米若毫不松口，“段冉，当初悯语抛弃俊成，你应该是知道的吧？这件事肯定也和你有关系，对不对？他们分开了，你一定最开心吧？大家都知道你也喜欢悯语。你和我说这次聚会你也约了俊成过来，事实上你根本不想再看到他，我说的没错吧？”
段冉一阵羞赧，气愤得无话可说，觉得米若实在太无理取闹了。
包厢里的气氛忽然一下子沉寂下来，空气中日本料理的腥骚味和啤酒的苦涩味一点一点淹没过来。
过了一会儿，刘静云讪讪地笑着说：“其实，这次聚会，段冉是约了俊成的。只是现在的俊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俊成了。他现在是全世界大名鼎鼎的钢琴家，那样的大人物，联系到他就已经不容易了，你还能指望他过来和我们这些小人物聚聚啊！”
刘静云看出这次聚会已经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他把已经酩酊大醉的我扶了起来，“悯语已经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段冉显然不放心刘静云，他站起来扶住我，用手止住刘静云，“我送她回去吧！顺便把账单结了。你留着这里陪着大家。”
刘静云还想竞争一下，段冉不等他再说话，已经脱下外套裹住我，扶着我走了出来。
段冉扶着已经酩酊大醉的我从料理店里走了出来，从那些色调典雅，装饰考究奢靡的橱窗前缓缓走过，我脚下的高跟鞋迷乱地敲打着柏油路面。秋日北京的夜晚空气有点冷，大街上的灯光密集但不热烈，宽阔有点空荡的路面被灯光晕染上一层煞白模糊的颜色，让黑夜看起来更像清冷的白昼。
夜风袭过，我打了个哆嗦。段冉问我：“悯语，你还撑得住吗？”我没有说话，满脸通红，看着他傻呵呵的笑着。
段冉一下子明白了我已经醉到什么地步。看着我的模样，他有些自责，叹了一口气，“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应该叫她过来参加这次聚会了，都是我的错啊！悯语，你再撑一下，我的车就停在前面，我扶你过去，开车送你回家。”
我们又往前走了几步，我实在控制不住了，跑到路边扶着路灯吐了出来。吐了半天舒服了之后，我俯着身子，拿纸巾擦了一下，段冉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好了，我没事了，继续走吧！”我催促他。
段冉还是没有反应，像石像一样僵立在了原地。我直起身子看着他，只见他正呆呆地看着前方。我顺着他的目光迷迷糊糊地看过去，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街角，路灯下一个穿着米驼色的风衣，好像是吴俊成的男人正站在那里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们。
实在是太巧了。我知道虽然我们都悬浮在这座两千五百万人口的大都市里，平时相遇的几率还是很高的，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那确实是吴俊成。我的心猛得一紧。
看到我们之后，他缓缓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皮鞋的鞋跟敲打着地面，听不出想法，也听不出感情。停在我们面前，冷漠的眼神里很快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
我和段冉一下子僵住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他打个招呼。我站在原地，微微张开嘴，想说什么，解释些什么，却又艰难地闭上了。
俊成向段冉点头打了个招呼，又看了看我，他对段冉说：“助理很晚才告诉我收到邀请的事，原本是准备参加的，犹豫了好久，所以现在才过来，很抱歉。”
“哎……没事，大家老同学嘛！只要来了就好。”段冉干笑着说：“我知道俊成你刚从欧洲回来，现在一定很忙碌吧？六年没见了，大家都很期待能和你这个大钢琴家叙叙旧。现在大家都还在料理店里面，你要不要过去和大家见一面？”
俊成看了看我，“方便的时候再拜访大家吧！我想先送她回去。”
段冉只得把我交到俊成手上。俊成扶住我，像领会寄托在朋友家的孩子一样。他对段冉微微鞠了一躬，“麻烦你照顾她了。”
夜晚的长安街璀璨又冰凉，我们的车汇入了车流之中，像河流中的一点渔火一样在车流中静静移动。秋日的夜空醉得深沉，很安静，很美。月光有些凄白，像被蒙上了一层宣纸。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清醒了很多，心里局促不安，有种被陌生人抱住后的紧张感，只好侧着头斜倚着车窗，尽量避免少和他接触，避免和他开口说话，目光呆滞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向后移动的灯火。
我从车窗的玻璃上看了看他的倒影，他的脸上还是那么恬静，那么冷漠，毫无表情，似乎也没有和我说话的兴趣。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安安静静的沉默着。
车里的酒味呛得俊成难受，他打开了空调给车里换了一下风，又担心我被冷风吹到，把手伸到我面前试了一下换气口的温度。
他顺手打开了车载CD，一段悠扬哀伤的旋律飘散而出，一个忧郁的女声，被拉长的歌声中带着一段很深厚的悲伤，将一段伤心的往事娓娓道来。那是 Joy Enriquez的《Losing The Love》。
It broke my heart and I blamed it on you
You were kind and oh so gentle
But I refused to see
That someone like you existed
I was somewhere in denial
While you were loving me
I cried myself to sleep last night
When I woke up
There were tear stains on my pillow
It hurt so much to sacrifice what I gave up
Without you in my life
I will always feel lonely
Losing the love
From someone like you
失了爱，丢失了自我，站在风中，再也看不到你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陌生，昨日的幸福已成为一种伤痛，再见了我最心爱的人，祝你幸福……
我突然感觉自己回到了六年前的夜晚，那一幕幕像电影画面似的一帧一帧向后退去。音乐声弥漫在车里，遮住了我们的呼吸，遮住了我们的知觉，那晚迷失在街头的错觉瞬间笼罩了我。
音乐播放完了之后，我过了很久才从幻觉中挣脱出来。
俊成开着车，缄默无语地注视着前方连绵不断的汽车长龙，突然用平淡的口气问我：“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呢？”
我扭过头来看着他，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话。“心情不是太好，就多喝了一点。”
“你以前不喝酒的。”他用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的口吻说。
“人总是会变的。”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失落后的伤感。
“你现在还像以前那样经常流鼻血吗？怎么突然带上了眼镜？眼睛近视了吗？”
分开后的这六年，我周围的一切还都是原来的老样子，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变化。一切还都像行驶在铁轨上的列车一样，按照预设的轨道规律的行驶着。唯独关于他的那部分是一片空白。
虽然看起来他已经和我毫无关系，但关于他的那篇空白却始终吸引牵绊着我，就像在旅途中偶然瞥见的一缕深藏在深幽茂密森林中的光斑一样，让我忍不住去一探究竟。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有机会便想知道在分开的这六年里，他经历了哪些事，发生了哪些变化，他现在是否生活得很好，是否已经找到了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孩取代了我的位置。
在北京和澳大利亚珀斯躲避他的六年里，我总是希冀，如果有一天假如真的由于命运使然，我和他能再次相见的时候，可以看着他的满面微笑，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幸福的样子，看着他高兴得诉说他和她的事，看着他快乐得诉说着她带给他的幸福和甜蜜……
如果看到这一切，我会好满足，心里也会一下子安定了，平静了好多。我也终于安心地离开了，真的可以华丽转身了，即使带着累累的伤痕。
现在他已经有了林珊，算是尘埃落定了吧。或许，我倔强地回到这里一直以来就是为了等待这个结局。
他没有回答我，又沉默下来，不再和我说话了，只是一心一意地开着车。车在车流中缓缓地蠕动着。
为了缓解一下我的紧张感，也为了让气氛变得自然融洽一点。我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四下打量车内，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傻呵呵地说：“你的车不错啊！音响音质很好。”
说刚说出口，我便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下，莫名其妙地说这话算哪一门子事啊！
他显然也绝对没有料到我会毫无由头地蹦出这么一句来。他先是一愣，然后从倒车镜里冷漠地看了我一眼，不再理会我了。
我很尴尬，把身子又蜷缩在座位里，把头转向另一侧，意味索然地盯着车窗外的灯火。
俊成说话的方式不知为什么让人感觉出了一些问题，就好象总是言犹未尽、话说了一半的样子。他说出的话简单明了，却意味含糊，让人察觉不出这句话的含义，和他说这句话时的意图。我也因此更加感到有些莫名的不安。
我很清楚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是一个温和阳光，容易亲近的人，脸上总是带着毫无遮掩的微笑。他以前很健谈，说出的话很直白却从不伤人，从不拐弯抹角，总是能把周围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让人忍不住和他聊一聊。
难道真的像林珊说的那样，当年因为我的离去，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的变化，把自己都迷失了吗？
我看着车窗玻璃上那个曾经最为熟悉，现在又变得极为陌生的男人，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良心也受到了谴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在不断加重。
他转过头来向车窗玻璃上看了一眼，正好和我的目光相对，又赶忙转开了。
“你和段冉在一起吗？” 他说着把头往我这边稍微转了一下。
“没有啊！”我半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事后回想，当时如果不说出来或许会更就好。
他显然并不急于送我回家，我们的车很快离开了长安街，开始在陌生的小路上拐来拐去的，最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停了下来。
车刚刚停稳，他便熄火拔下钥匙，自行下了车。从车前绕过来帮我打开车门，伸过手来拉我下车，一下车又立即放开。段冉的外套还披在我身上，他帮我裹了裹，独自走在前面。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陌生的景物，确定自己应该没有来过这里。
“这是哪里？”
他没有说话，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下我，看着我满脸迷惘的神色，眼神渐渐沉了下来，倏地回头，然后又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我不明所以，跟在他身后盲目的在林荫道上走着，穿过一座公园，直到眼前出现了那架熟悉的秋千。
简单的铁链加一块粗糙的木板。我记得铁链断过很多次。重新焊接后，荡板倾斜着。
我和俊成走到一旁，在路灯下找了个长椅上坐下来。在昏黄的路灯下，我凝神望着那架秋千，恍然想到了当年的模样。
在我的眼中它承载了太多的回忆。它或许不只是一架秋千。
那时的我坐在荡板上，轻快地荡着。俊成在一旁看着我，秋千越飞越高，仿佛要随着吹起的风飘向逝去的远方。像风铃在风中摇摆。银铃般的笑声。莫可名状的欢悦。
“后来，你有没有再来过这里？”俊成看着秋千平静地问我。
“没有……只是……工作太忙。”我挠了挠头，讷讷地说，这样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俊成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要不要再试一下？”
“我穿着裙子呢。”我找了个笨拙的借口。
“你每次路过这里都会玩一会儿。”
我坐在长椅上摇晃着双腿，笑着说：“后来就不怎么玩了，你忘了吗？”我把右腿伸到他面前，嬉笑着，“这架秋千后来给我留下了一记深刻的回忆。”
一直面无表情，脸色冰冷的俊成似乎也陷入了那些逝去的回忆中，很难得地微微笑了起来：“那件事啊！”
我受到他情绪变化的感染，忍不住锤了他一下，嗔怒着：“你还笑，都怪你！如果当时你在我身边的话，我就不会无聊地来这里荡秋千了。如果当时你像往常一样，在一旁看着我的话，我也就不会摔下来了。”
“后来我不是背着你去医院了吗？”俊成微笑着为自己辩解。
“是啊！”我把白色的波西米亚长裙扯起来让他看我腿上的伤疤，“后来不还是留下了伤疤了吗？害得我一直不敢穿短裙子，你知道一个女孩不能在夏天穿短裙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吗？”
俊成的脸上又恢复了冰冷，他垂头稍一沉吟，脸上涌现些许痛苦的神色，“所以为了这件事抛弃了我吗？”
浸在灯光下凝神望着那架秋千的我们，刚才恍然间仿佛穿越了一段为期六年的时光，又回到了那段牵手的岁月。
这句话像一颗玻璃弹珠，一不留神“啪”地一声落在了玻璃桌面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惊醒了我们。弥漫在我们四周的那粉红色的暖暖的回忆在刹那间迅速褪去，还原了一个漆黑冰冷的秋夜。
俊成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这里是他的家，他曾经住在这里。隔壁曾经是我的家，多年前的我曾经住在那里。
十四岁那年的我，曾经从隔壁莽撞地闯入这里，认识了眼前这个曾经开朗温和，现在已经变得沉默冰冷的男人。
这里的一切竟然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他去给我倒咖啡的时候，我在客厅里检视着这里的一切，家具、装饰、摆放在桌子上我们的照片、摊在书桌上的漫画书、PSP、室内晾衣架上针织卡通毛巾和衣服、客厅一角的钢琴……
一切都竟然还是当年的模样，那么的熟悉，却给我带来了一种微妙的不适。
他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两杯咖啡，还是像原来那样把两个杯子并排放着我的面前，任我先选。
“你现在还住在这里吗？” 我缓缓开口，仿佛有点迟疑。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像一个迷路之后被人询问的孩子一样，“不快乐的时候，会回来看一看。”
我心里一阵酸楚，我现在终于认定当初是我抛弃了他，是我对不起他。他越是这样不断的证明他一直无法忘记我，我就越觉得亏欠他。
我真很想对他说：“不管当初谁对谁错，都已经过去了。吴俊成，你这是何必呢？”
可是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实在不忍心说不出口。
“哪个杯子？□□还是史努比？”
我没有理会他，转过身去去擦拭眼角流下的泪水……
原来刻在心里的人和事是真的无法忘记的，一直躲在心门后的那个阴影渐渐闪现出来，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其实也一直还深爱着他。
俊成走到我的身后，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这么做。他伸出双手放在我的肩上，让我转了过来。
“□□啊……现在只有我们在这里了。”
□□啊……□□啊……□□啊……
这个只有他才用来称呼我的名字已经六年没有听到了，此刻卷入我的耳朵，像回声一样激荡在我的心里。我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
初次见面时的怦然心动、初恋时的甜蜜、相恋时那背对着背依靠在一起缠绵时光、六年前那个我独自面对，然后转身离去的破碎夜晚……
此刻从我内心深处某个角落里喷涌而出，交织在一起，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委屈。
丢掉了所有的伪装，我再也不能自持，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他的手上。
他用手帮我擦拭着眼泪，那双干净细腻的手还是那么舒服。
“□□啊……我们曾经不是说过以后不再流泪的吗？你知道吗？你走后，我一直在想，你有没有真正爱过我。你消失了之后，我好孤独，我的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你带走了，我找不到自己了……”
“我拿着你的照片，在这个城市每一条熟悉的街寻找着你。我好想你会在某个街角突然出现，然后可以笑着和你坐下来聊一聊。我好想让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离开我……”
俊成哽咽了一下，眼睛红润了。他继续用温柔的声音说着：“我找了你好久，直到最后我才明白你是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很清楚，但我却一直没办法接受……”
“□□啊！你知道吗？一个对你最重要的人，某天忽然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却没有改变，只是身边少了她，那种感觉你能感觉到吗？”俊成紧握着我的肩膀，温柔地眼神中只剩下六年来积攒下的深情。
“你走后，我还是常常想起你。只是越想便伤得越深。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昨天的那些幸福会变成了今天的伤痛。我也曾经恨过你，希望把关于你的一切全部忘记，可是我做不到……”
他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了起来，把我紧紧地揽入怀里。
“俊成……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当初因为自己的怯弱而远离了他，本以为那只会伤害自己，给他带来幸福。我现在才明白给我带来伤害的同时，更深深地伤害了他。
在那熟悉的怀抱里，我苦笑着，嘲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傻。
“□□玩偶和照片，你收到了吗？”
我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我们曾经在这里开始，今晚就从这里结束，然后在这里再重新开始，已经过去的那些事就让它过去吧！就当做我们恋情中的一段小插曲，好不好？”
六年……一段小插曲？可能吗？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也相信我在他心里永远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现在已经不是全部。
他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发出噪耳的震动，像是在提醒我们不可越界的警报一样。他掏出来看了看，屏幕上出现了林珊的名字……
这个电话来得真是时候，或者太不是时候。他看着电话，两眼尽是迷茫失落的神色，右手紧紧地握着电话，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无可奈何……
他把电话摁掉，放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的声音哽咽着，狠心为这段失落了六年的爱情彻底地画上了句号。
“那……林珊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