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沅莱

40、来往(3)

　　回到里屋，老人已经睡醒，她吹散了碗中蒸腾的热气，用筷子将饺子居中折半，枣红色的馅心淌了出来划向碗底，如同夏季瓢泼大雨后朦胧的湿气，若即若离的游离在生命的边缘。

　　老人吃完饺子后，她去刷碗，当年的煤油灯已经被15瓦的电灯取代，周穹瘦瘦长长的影子，就这样模模糊糊的映在地面上。

　　老人在药物的控制下，一直将醒未醒的昏沉，第三天，国内鼎鼎有名的脑部专家终于赶到这座小山村。

　　“我们在老人的脑里发现了一个肿瘤，这种瘤医学界称之为‘脑动脉瘤’，这次出的意外，使得老人家脑里的肿瘤出现了破裂的情况，这个瘤距离大脑中枢神经的位置极近，开刀的风险太大。”

　　“也就是说只能靠药物进行保守治疗？!”

　　“我们是从老太太自身的实际情况出发，保守治疗可以说比开刀的效果要好。”

　　“什么时候能复原？”

　　“周先生，‘脑动脉瘤’的痊愈需要一定的时间，还有耐心的等待。”
　　他面无表情的凝睇着这些特意请来的脑科权威，眼神如古井深潭。
　　“可以告诉我，痊愈的病例占多少个百分比？”

　　“周先生，痊愈的例子确实存在，我们不能操之过急，需要耐心等候”。

　　“看来这就是目前国内盛行的‘让我们一同见证奇迹的来临’？！”他的嘴角不自觉浮起淡淡的冷笑和嘲讽。

　　“周先生，这个世界确定存在奇迹，只要我们不放弃希望”。谈话快结束时，其中一位老专家无视周穹的嘲讽，诚挚的说。

　　自从周穹回来后，看护的工作已大多被他一手包办。譬如为老人捏指梳发，捶腿揉肩，松动筋骨。他是老人打小一把拉扯大的，从情份上而言，他对老人的依恋和关心更甚于父母双亲。这些举动看似微小，但之予他而言，却是他心底柔软处最珍贵的宝藏，也只有在老人的面前，他仿佛还是从前那个顽劣的孩童，酸涩的心里会刹那恢复平静，犹如回到从前老人经常为他做的那些日子。

　　初时，老人家予周穹的这些举动，嘴里总会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一旁的丁薇，会适时上前握住老人骨节嶙峋的双手，温言浅笑：“奶奶，我知道您这是心疼，可是他也心疼您啊，如果您不让他做，他哪儿能安心。”

　　二人分工妥善，周穹负责给老人按摩筋骨，她就负责闲谈唠嗑，有时会说些小时候的趣事，有时会说些社会上的所见所闻，有时会从报刊杂志摘读些可乐的笑话，老太太基本上都是不言语，偶尔她提及大学时期交往的情景，老太太便颤巍巍的抬起手，来回指着二人说“好，好。”

　　转眼就到了第六天，晚上，她正在厨房间里刷碗，“你的假期快到了吧，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去吗？”周穹突然出声。

　　“这样太麻烦了，我坐长途客车回去。”她老实回答，扬起脸，清晰地瞧见他的脸上划过一层黯然的神色。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你去收拾东西吧，明天我派人来送你走。”

　　她回到老太太的房里，老太太似乎睡得正熟，她动作轻柔的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又向老太太的方向瞅了一眼。

　　“薇……薇……”老太太惨白着脸颤抖着嘴唇，眼神却望着她整理行李的双手，仿佛耗尽了肺里所有的空气，迸出了这两个字。

　　她看清了老人目光里的不舍，“奶奶，我是来拿换洗衣服的。”这一瞬间，她突然改变了想法。
　　她给孟碧筠打了电话，委婉地说明自己有急事走不开，需要再请一段时间的假期。

　　给出的理由含糊其词，但态度却很坚决，哪怕要扣除奖金，而孟碧筠亦体贴的未曾追根究底，同意了她请假一个月的要求。

　　“谢谢你，小薇。”周穹的目光定定的凝睇在她身上。

　　“老人家这几天的精神很不错，你们可以多陪陪她，聊些老人家爱听的事，或许，老人的病情会有所好转。”当专家们再一次为老人做了全面的检查，周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丁薇亦是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脸上的表情亦愉悦了起来。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只是两人陪伴老人的时间愈发长了。清晨，他们会推着轮椅，带领老人到离家舍不远的小河边，呼吸新鲜空气，听溪水淙淙，一边回忆往事，一边等候日出。

　　“我家里那时候很穷，根本吃不起肉，我就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下河捕鱼改善伙食。记得有年过中秋，家里只有几个窝窝头，还有一碗烧好的荠菜，我下水捉到了两条大龙鱼，腿却突然抽了筋，多亏有村里的小伙伴们，七里八脚的把我拉上岸，回到家里，奶奶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周穹目光幽远的望着眼前蜿蜒的流水：“我那时候还小，哪儿懂得奶奶当时的心情，只晓得那一巴掌将我内心所有的委屈、不甘和愤怒都打了出来，我一把就推开奶奶跑了出去，奶奶就在后面追，后来她追上了我，搂着我抱头痛哭，那一年的中秋，我第一次被打，第一次看见奶奶掉眼泪，我心头第一次有了目标：我要做个有钱人，我要改变家人的生活,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做得很好，不仅帮助了家人，还改善了村里的生活。大家都会衷心感谢你的。”

　　他收回飘渺的目光，转头看她，涩然一笑：“我不需要别人的感谢，我只希望老人家能早日恢复健康。”

　　天边慢慢涌现出一团金黄的亮色，亮色不断扩大，仿佛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向上推，当太阳终于挣脱了黑色的云层，撕裂了它们的束缚，太阳展现出圆满的金边，刹那光华万丈。

　　“好人会有好报。”丁薇看着老人被阳光映红的脸，言辞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