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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临无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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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空气中漂浮着薄薄的热气,月光依旧凄清,院里平日里优美的梅树在月光下竟有些狰狞。无月殿里,孤单的破碎声从未停止过。明月开始绝食抗议,所有端进来的菜肴二话不说一律砸碎,没有人敢阻拦,更没有人敢劝解。临无月命令仆人不停地上菜,直到公子用膳为止。其间,他没有出过一次房门,没有看过一眼明月。
在床上躺得无聊头顶,砸碗声也令人烦躁不已。明月从床上坐起,发了半天呆,然后抓过枕头旁的扇子,灵活的跃出了窗口。
白天游赏皇宫时,并没有觉得皇宫有多么巨大多么稀奇,可到了晚上,感觉便不一样了,好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明月仗着轻功好,再加上心情极差,一心想逃离无月殿,不知不觉中便离了无月殿好长的一段距离,等他脑袋稍微有些清楚再想返回时,面对的却是茫茫的黑暗,没有出口,找不到来路。
口中咒骂着走了大半天,忽然在一座假山前听见了细微的哭声。明月当下一个激灵,刚想转身走,却听见了说话声。
“怀瞳,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莫非是这女的害死了叫怀瞳的……宫女?难道是在祭奠亡灵~~~~明月的嘴角在抽搐,浑身恶寒。
“公主,你真是折杀奴才了。”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明月吐了一口气。
“你要听我解释,昨天的事……”
“公主我们别提了好吗?”
“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那个被称作公主的女孩开始哭泣。
明月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熟悉,脚步不由得往声音那便走去。前方刚好有小座假山,挡住了明月身子,他稍稍探出脑袋,一下子就看见了令他瞠目结舌的画面:
公主想要去拥抱太监,却被太监一把推开,公主弱弱地坐到地上,太监绷着脸一言不发。
那公主……不正是……
明月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混乱,几个相同的画面不停的在脑袋里迅速更替,到了最后更替速度竟然越来越快,好像有什么在撞击着他的脑袋、撕扯着他的血肉。明月痛苦地屈下身子,咬住牙齿不让声音发出来。
“弟弟,让我出去。”
不要叫我弟弟!我不是你的弟弟!!
“明月,你该休息了。”
滚开!不要占领我的身体!!
“所有人都爱我。”
对,爱你伪善,爱你的假惺惺。
“所有人都希望无忧永远是无忧。”
可父亲还是给我另外取了个名字。
“他只是讨厌你玷污了无忧。”
你为什么不去死!
“好啊,现在就可以,看见旁边的湖了吗?跳下去啊,跳下去你就解脱了。”
身后猛然响起了落水声,沉默不语的怀瞳与舞婴吓了一大跳,循声望去,是幽黑的湖面泛起的巨大涟漪,惨白如同月光的绢布与湖水缠绕。湖面很快平静,没有挣扎,没有呼喊。如同明月此时此刻的心境。
一片冰雪的世界,好冷。从有意识开始,自己的灵魂一直寓居在这个孤寂的世界里,多么想出去,感受父亲的怀抱,感受母亲的疼爱,感受自然的风物。苏醒了一次便还想要第二次,是苍天对自己不公,还是太过自私。如果这具躯体消失了,那一切的困惑都可以了然了。
不再有无忧,不再有明月。
可梦中还在冰天雪地里孤独跋涉,浑身冰寒,死不了,逃不了。突如其来的大风将整个世界变得一片迷茫花白,雪粒击打着脸,如同刀割。
一片,两片,三片……无数的花瓣纷纷扬扬飘洒,好像盛世华章中最令人期待的幸福的春天,几乎是在一瞬间,铺天盖地的花瓣将整个冰雪世界覆盖,温暖如春。明月不由地抬头,望见了一双眼眸,占据了整个天空。
“无忧……公子?”那双眼眸的主人看着他,轻轻地呼唤。
明月不由怔忡,他问,你是谁?
可他的声音并没有被她听见,而是无忧一贯的吊儿郎当。
“哟,小母鸡,你想非礼本公子啊!”
“…………”
“怀瞳,他没事,赶快叫人把他送走。”舞婴沉着脸站起身,像躲避瘟疫般迅速往外走。
站在门口的怀瞳微微一躬身:“禀告公主,奴才早已派人通报无月殿。”
“怀瞳,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奴才不知。”
“…………你在宫里的时间并不比我短,我以为你是最理解我的人。”
既然想要我理解,开始就不要装出一副涉世未深楚楚可怜的模样。怀瞳忍不住在心里说道,表面依旧是假意的奉承:“公主未来一定荣华富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舞婴被这句话激怒,转过头时怀瞳却已经快步离开。
“哟哟哟,小情人吵架啦……小母鸡和小阉鸡……”无忧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哼哼唧唧。
舞婴微笑着转过脸,缓缓向无忧走近:“公子一定是刚刚落湖时脑子进水了,来,本宫给你看看……”
舞婴双手抱住无忧的脑袋,用力往床柱子上撞。
无忧:“不……”
舞婴抱住无忧的脑袋用力摇晃:“哟,你听听,这桄榔桄榔的水声。”说完,按住他的后颈毫不留情地往床板上磕。
无忧刚刚溺完水,身体虚弱得不行,哪比得上身体刚刚的山野公主。一句话噎了半天才说全:“……要……”
舞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你还要是吧?”
无忧:“…………”
无月殿里,脑袋被裹成大粽子的无忧坐在地上拉着临无月的袖子哭哭啼啼:“爹啊爹,人家不要啦,人家活这么大容易么,人家长这么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容易吗,人家成就这么一颗聪明无敌绝世无双的脑袋更加不容易了,就这样……呜呜,被那个野蛮公主给……那个了……”
临无月的嘴角不由抽动,似乎是被“那个了”给那个了,他拍了拍无忧的手,心平气和地说:“儿子,乖,要长成你这样的厚脸皮也的确不容易。” “爹啊~~~~~~”
“玉麟,带公子去吃奶。”
无忧:“……”
玉麟:“……老爷,公子的奶妈回老家了。”
临无月打发了一直哭闹的无忧,便起身走到花厅。长桥卧波,云销雨霁。临无月随心地看着这座曾经在梦中不断出现的皇城,心头不由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云。
坐在一旁悠闲品茶的紫衣男子偷偷瞥了一眼临无月,笑着问道:“临老爷最近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告诉在下。”
“王爷过谦了。”临无月收回目光。
“王爷为何叹气?”
“叹气?”临无月疑惑地看着独孤瑛,接着自嘲一笑,“我在叹气?”
波光流转,眉目含情,独孤瑛似笑非笑地看着临无月,暧昧异常,他轻轻地拨弄胸前垂下的长发,那一瞬间的慵懒妩媚,连芙蓉海棠都为之逊色。
“听闻临老爷早年丧妻,独自一人抚养公子,想必经过岁月的折磨早已衰老不堪憔悴毕现,没想到今日一见,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代风华。”
“王爷过奖。”临无月面无表情,接着又加了一句,“鄙人对男色不感兴趣。”
独孤瑛得意地反将一军:“庄主在想什么呢,没有就没有呗,不需要急于争辩。”
“我一直不喜欢狗,王爷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独孤瑛坐直了身子,头却微微往旁一偏,乌发轻轻散落,色授魂与。
临无月不由地将目光放到手中的茶杯上,指腹来回摩擦着温润的茶杯:“你若不喜欢鸟,只消轻轻一挥手,它便会识趣的飞走,而狗……明知道被讨厌了还一个劲儿地缠住人狂吠不止,实在烦不胜烦。”
“临老爷最喜欢的画眉叫玉蝉,取自丧妻,套用临老爷的说法,便是,临老爷若不喜欢玉蝉,只消轻轻一挥手,玉蝉便会识趣地——”
一杯热茶朝脸泼来,独孤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摊摊手,丝毫不在意此时的狼狈:“明天在下就给临老爷送一只狗,取名为独孤瑛,可好。”
“变态。”
“临老爷夸奖了。”独孤瑛笑嘻嘻的起身,刚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他没有看见怀瞳的表情,他低头低得太快了:“奴才见过瑛王爷。”
“那个……我只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奴才只是代公主来向无忧公子送些药膏。”
“随便放着吧。”临无月眼含笑意,似乎对独孤瑛手足无措的窘态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