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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公主和太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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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住眼睛,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捂紧嘴巴蒙住双眼,可心里的疼痛嫉妒憎恨还是在无限制地蔓延着。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讨厌我,让我活着,仅仅是因为你真正疼爱的儿子和我是一体的。
这十五年来,什么心酸没有体会过,无忧从来没尽到的责任我全都尽到了,为了能获得你的肯定,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为了你对我展露真心的微笑,一遍又一遍践踏自己的尊严考验自己的耐心。
一直给自己留了最后的希望,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正因为这样才能支撑到现在,从梦中咳嗽咳到醒,咳到出血,虚弱到整个世界昏天暗地,却还是坚持到了现在,可以忍受你没由来的怨恨、可以忍受你看似云淡风轻的侮辱,却唯独不能忍受你的冷漠。
父亲,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不发一言转身离开,我都有你再也不回来的错觉,再也不回来,再也不能看我一眼。这种类似心痛的感觉与场景,我曾在梦中梦过无数次。
我害怕。
父亲。
我怕。
“怀瞳,你怎么能这样……”光华殿里,舞婴一边拨弄琴弦,一边犹犹豫豫地向面前少年问话。
怀瞳抬起一双水漾的眸子,眸光略显黯淡:“公主,恕奴才愚钝。”
舞婴有些急躁地坐下,双手按住琴弦,琴音顿时收住,突如其来的安静。舞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是说,为什么其他皇子公主知道……我喜欢你。”
“奴才从未对谁提起。”怀瞳的脊梁好似被锥子戳中,不由挺直,说话也毕恭毕敬起来。
“怀瞳,你别乱想……”舞婴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不融洽的气氛,她的双手放开了琴弦,急忙走上前来拉怀瞳的衣袖,怀瞳也不躲闪,像个蜡人一般站着。
“怀瞳,我没别的意思。”
“哈!我这是看到了什么啊!快来看快来看啊,舞婴公主对小太监深情告白喽!!”几位皇子公主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站在殿门外,指着窘迫的两人哈哈大笑。
舞婴犹如被火烧到一般迅速收回手。怀瞳低着头,自我嘲讽。
片刻间,好事的皇家子弟们已经信步走进光华殿,怀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态自若地吩咐宫女斟茶倒水。
“舞婴公主,难不成你真的喜欢……太监?”夕樱坦然地坐下,手里捧着温热的茶杯,却也不喝,只是那样捧着,“呵呵,小太监好啊,小太监贴心,对不?”
舞婴紧紧抿住嘴唇,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使她感到羞愧痛苦的,究竟是别人对怀瞳的鄙夷,还是自己潜意识里对怀瞳的轻蔑。
众人之中,一王爷长袖一挥,哈哈大笑:“既然舞婴公主喜欢太监,我们干脆就成人之美,让皇上不要将舞婴公主嫁给什么国的太子,干脆赐给太监做对食,嘿嘿,是不是啊,太监驸马…………”
嘴唇被咬破了,咸腥的气息在口腔中蔓延,好像泪水的味道,可她并未察觉到疼痛,只希望咬得更深些,更痛些。
“王爷抬举奴才了。”一直沉默的怀瞳突然出声了,声音冷漠到近乎冰雪,“公主的确喜欢奴才没错,舞婴公主喜欢奴才就好像夕樱公主喜欢那只一直跟在您脚旁的哈巴狗,是奴才的福气。”
舞婴看着怀瞳,突然想哭。
她想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从来没把你当作狗。
“你竟然心甘情愿自比为狗,怀瞳,你是我见过的最贱的人!”夕樱似笑非笑地说,嘴角、眼睛里,蕴藏的全都是怨毒。
怀瞳轻轻地点头,当作是默认了。
“亏我叔叔还那么喜欢你,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贱货!”
怀瞳再点头,默认。
夕樱继续冷笑一声,慢慢转过身,从宫女手中温柔地接过最疼爱的小狗,小狗一个劲儿地往夕樱怀里蹭,摇头摆尾,呜呜地叫着,可怜万分。夕樱抚摸着小狗光滑洁白的皮毛,缓缓走到殿门口,忽然用力地将狗往地下摔去!
众人惊叫,可怜的小狗支起身子,往门口的石兽后边躲,哀叫声凄惨无比。
夕樱在无数恐惧的目光中走向圆桌,拿过一个水果,用力地往门外扔去,接着她转过脸,微笑着对怀瞳说:“公主忠心的狗,把那个水果叼回来。”
怀瞳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向那个滚落的水果走去。
“你见过狗走路用两条腿么?”夕樱不依不饶地说。
舞婴看见怀瞳的背影微微一震,然后僵住,再然后,她的泪水涌到了眼眶边,心脏仿佛被高高拎起,几乎不能呼吸。
怀瞳单薄的脊背缓缓弓下,他四肢并用,用这种屈辱的动作向门外爬去。
皇子公主们在嗤笑,光华殿的宫女们在偷偷抹泪。唯独舞婴,瞪大了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
怀瞳爬着叼回了水果,刚要起身,夕樱又发话了:“公主今天心情好,赏赐你吃水果,快吃啊……你起身干什么,狗吃东西会用手吗?”
怀瞳维持着刚才俯身的姿势,垂下头,啃着那个沾满灰尘的水果。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殿门外闪进一道紫金色的影子,还没等怀瞳抬起头,他就感觉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人的怀中。他的脸贴着光滑珍贵的缎面,嗅着那人身上清淡的香气,忍不住闭上了眼,还有他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跳得快极了,他一定很生气。
“叔叔,别碰那贱狗,脏!”夕樱叫道。
独孤瑛阴冷的目光射向一众人,最后落在了夕樱身上,夕樱见独孤瑛这副表情,心中直叫委屈,正要辩解,脸上却先重重吃了一掌。独孤瑛用手指指着夕樱,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管你是公主还是天皇老子,你要再敢碰怀瞳一根寒毛,我就毁了你这张脸。”
“叔叔,我是为你好!!”
“闭嘴。”独孤瑛冷漠地呵斥,寒若冰霜。
夕樱见自己占不了上风,气愤地一跺脚,扭头朝门外走去:“独孤瑛,你绝对会后悔的!”
后悔,一定得后悔,一个王爷爱上一个太监,当然得后悔死。
后悔我王爷的身份,不能与你相配,后悔我的执迷不悟,害了你。
后来,也是差不多几年之后,独孤瑛率领军队从边疆浩浩荡荡赶回皇宫,一眼便看见了被吊在城墙门头上的怀瞳,他依旧垂着头,浑身上下血痕累累,宛似一朵不胜风力的睡莲,而那时他看见的怀瞳,早已在动乱中被杀害。独孤瑛发狂般地冲上去,将那个从小到大如同风一般的男子缠入怀中,在他被血黏得一片模糊的掌心里,是独孤瑛赶赴边疆的前一夜,怀瞳亲自为他编织的同心结。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温暖明亮的烛光中,是那人浅浅的微笑与扬起的眉梢,如同秋季黄昏中的暮雨,令人百年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