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吾主太天真》assassinkb

3、第三回 好胜

　　至德四年七月，皇帝御驾亲征，浩浩荡荡的龙车华盖开出城门，城中百姓夹道欢送，个个翘首以待，只盼得见龙颜。
　　皇帝亲登城墙，受万民瞻仰，发表太子监国之御令，后率领百万大军南下，那高墙之上，肩起蓝天的雄壮身影，久久流传于京城内外，直到至德四年腊月，皇帝崩于南越的消息传回，太子仓促登基，其母陈皇后加封元懿太后，垂帘听政。
　　京中局势大变，这日，徐徐落了些雪，清冷庭院忽然传来叩门声。
　　谏议大夫夏声因有犯上之嫌，仍在大理寺候审，约摸有半月未归，司徒氏天天以泪洗面。虽然早就料到会有今日，驭奇仍然抑郁难平，父亲为皇上着想，劝谏之时，必定提到太子监国的诸多不妥，如今太子登基，一心想要扫清朝中异议，根本不分贤愚，一律以顺逆赏罚。那些往日与父亲称兄道弟的官员，此刻都恨不得绕道而行，夏家沦落到门可罗雀，已见人情冷暖。
　　若不是顾及母亲，驭奇定要闯进宫城，与新皇论个是非，听说这新皇年纪也不大，怎么就如此昏昧呢？
　　驭奇一边心情沉闷地想，一边开了门：“大舅！”
　　门外站着个矮胖子，只有容貌与司徒氏相仿，其余无论气质风度，无一类似。这便是驭奇的大舅，司徒氏的亲哥司徒喜。
　　司徒喜抖了抖斗笠上的雪，牵着一个比驭奇稍大的男童。
　　“小乖，这是表弟。”
　　“表弟好！”
　　“……请进，我去叫我娘。”突然塞给驭奇一个哥哥，他还有些叫不出来。
　　小乖冲驭奇眨眨眼，脱开父亲的手，跑进庭院。
　　驭奇不禁皱眉，这孩子怎么没点教养啊，别人家也是随便闯的？抬头看大舅，他脸上却全是宠爱，丝毫没有责备。
　　驭奇暗叹一声，自己的老爹虽然通情达理，真正勾起他的肝火，也能疾言厉色，甚至棍棒伺候，故而驭奇从来不敢在老爹面前无礼。
　　小乖跟在驭奇后面，一路来到小楼，驭奇跨进门槛，小乖也要跟进来，却被驭奇“砰”一声关在门外。
　　小乖嘴角抽了两下，满脸的活泼可爱骤然变成阴云密布。
　　驭奇拜请母亲下楼，刚开了门，“嗖”一声飞来个雪球，砸得他左脸生疼，驭奇捂着脸，左眼流下泪来。
　　司徒氏虽然怒火冲天，却厉害不起来，还没开腔教训那顽皮的小乖，就看见自己哥哥笑咪咪走来：“小孩打打闹闹是常事，让他们去玩吧，我想跟你谈点事儿。”
　　司徒氏担心地望着驭奇，驭奇摆摆手，司徒氏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司徒喜去了前厅。
　　积雪庭院里，几株梅树都发了芽子，尚未开放。隔着梅树，小乖得意地冲驭奇眨眨眼。
　　驭奇拳头捏紧，只对自己说“不跟无知小子一般见识”，板起脸，负手走开，那样子与夏声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防备小乖的偷袭，驭奇瞥见小乖又蹲下身子搓起雪，心想你今天还没完没了了？小乖果然再次扬起手，驭奇一矮身，却不闻雪球飞来，他刚转过头去看，“啪”一个，重重砸在鼻梁上。
　　驭奇心里的火“腾”地上来，缓缓蹲下身去，一手捂着脸，一手五指插进雪里，抓了一把。
　　“喂，这么笨，怎么配做我表弟啊？”小乖邪笑走近，“你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又没重伤致死，哭什么哭？”
　　瞅准时机，驭奇猛然站起，胳膊用力一抡，散雪扑了小乖一头一脸。
　　小乖的笑容骤然消失，驭奇立刻跳开几步，用手挡住脸。
　　小乖这次没再抟雪球，反而直扑上来，按住驭奇两手，将他扑倒在地，驭奇哪见过这样野蛮的打法，登时怯了，小乖一肘子顶在驭奇腰里，痛得他躬了身子，小乖不依不饶，将两条细细的手腕捏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抓了雪便往驭奇领子里塞。
　　冰凉的雪挤进领子，慢慢被体温融化，冰水流了一身。
　　“服输不服输！”小乖斥道。
　　驭奇忍着眼泪，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小乖凑到他面前，驭奇吓得一缩，却只是鼻子上凉了一下，原来小乖勾着指头刮了刮他鼻梁：“小泪包，叫一声哥哥好，便饶了你。”
　　“你……”驭奇瞪着面前放大的脸庞，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哼，没出息。”小乖放开驭奇，“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了就认输，有什么丢人，大不了下次练好功夫，咱们再来过！”
　　小乖正叉腰得意，驭奇一脚扫过去，坏小子迎面摔倒，驭奇翻身按住小乖，小乖不住扑腾，呲牙咧嘴吓唬驭奇，驭奇冷笑道：“叫哥哥好，便饶了你！”
　　“驭奇，你在干什么？怎么欺负表哥啊！”身后传来司徒氏糯软的声音，驭奇头皮一紧，怎么专挑这节骨眼儿来。
　　却听司徒喜仍旧在那儿打哈哈：“没事儿，小孩打闹嘛。”
　　这一回，这个古怪大舅在驭奇心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许多。
　　中午，母亲、司徒喜、小乖坐在桌边，驭奇独揽下厨大任，家中奴仆早就遣得一个不剩，司徒氏又受不了烟熏，只能由这个对做饭一窍不通的“小君子”来操刀。
　　驭奇把炒好的菜扣在米饭上，手忙脚乱端上桌，司徒氏一看满桌黑焦，不禁大眼含泪，几乎要替自己儿子委屈得哭出来。小乖瞥了一眼司徒氏，又冲驭奇眨眨眼，驭奇瞪回去，两小在桌上一阵眼神厮杀，司徒喜清了清嗓子：
　　“小乖呀，你和驭奇这么快就熟了，爹很欣慰啊。”
　　司徒喜放下筷子，言归正传：“我这次来，是受了夏大人的托付，要先带你们母子去南方避一避。”司徒喜笑嘻嘻道，“我呢，本来就没什么才能，在朝中纯属混口饭吃，如今圣上明鉴，知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派我去罗州担任郡丞，好好听太守的话，做个老实官儿，平平安安地把小乖带大，这么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驭奇不禁怀疑皇上怎么会知道朝中有他这号人。
　　司徒喜道：“明日我带驭奇进宫去见夏大人一面，咱们收拾好行李，城东门见。”
　　司徒氏扑朔的睫毛上立刻滚下一大滴泪来，哀声道：“既然是若希的意思……驭奇，你可要好好听你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回来告诉我。你爹若问起我，便说一切都好，只是……这家里没了他，我也……”司徒氏哽咽起来。
　　驭奇抓住母亲的手，安慰地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