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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望海潮 三 ...

  •   二

      “这一局,你可是下输了!”
      蒲寿庚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对旁边楠木交椅上的宾客笑道。那宾客也笑一笑,将金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是蒲寿庚家花园的一角,有个别名,叫做“棋盘园”。因当时弈棋之风盛行,蒲寿庚便想了个新玩法,在花园内用方砖铺成一个巨大的棋盘,由美女三十二名,手持红黑牌子,充当棋子行乐。这些年来,刺桐城的地方官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几乎每位都到棋盘园里来下过棋——自然,也是冲着那满园子的可餐秀色来的。
      “唐大人,圣驾此番巡幸刺桐,行程如何安排,不知可有消息?”
      蒲寿庚下意识地摇了摇手中的金杯,杯中的果子露也随之晃动。□□是不能喝酒的。
      “蒲大人好像对这件事情很关心么。”唐怀中笑道,“如果我没猜错,天子的使臣已经来找过阁下了?”
      蒲寿庚笑着点点头。
      唐怀中意味深长地看了蒲寿庚一眼,缓缓道:“既然圣上说了要倚重阁下,那日后定有大用。阁下目前不必着急,临大事者须有静气么。不知阁下以为?”
      蒲寿庚哈哈一笑,转头对充当棋子的侍女们道:“你们可以下去了。”
      穿着葱黄纱衣的侍女们垂首说了声“是”,对蒲寿庚和唐怀中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今日大人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故而我准备了一个节目,请大人一观。”
      唐怀中笑道:“蒲大人府上的新鲜玩意儿,定然是好的,只是不知这次又有什么新花样?我倒是要开开眼。”
      “蒲高,去请倩娘大姐出堂。”
      “是!”
      少顷,只见两位侍儿拥着一位靓妆美人出来,那美人手抱琵琶,半遮眉目,穿着一身银红绣金莲上襦,大红三十四幅百蝶裙,裙下一对绣鞋若隐若现。她走上前来,还未开口,眼睛先和座上的两位打了个招呼,秋波流转中,自有一番韵致。她福了一福,站起身来,侍儿端来一个绣墩,她将裙摆抚了一抚,轻轻坐下,笑道:“小女子倩娘拜上二位大人。不知二位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蒲寿庚和唐怀中微笑着对视一眼,一同道:“拣好听的唱来。”
      “是。”
      李倩娘调了调弦,启朱唇,发皓齿,唱道:“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君若池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
      人间何有聚散,人间缘何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一曲歌罢,两人喝彩。唐怀中因笑问:“曲子甚好,只是从不曾听过。不知曲名为何?”
      李倩娘嫣然笑道:“禀大人,这曲子是奴家的师傅教的,叫做《踏歌行》。”
      唐怀中抚掌道:“好个《踏歌行》!词曲皆妙,令人飘然欲舞。蒲老爷,您府上有个歌舞班子,可肯和着这曲子,为我歌舞一回?”
      蒲寿庚微微一笑,道:“这个容易。蒲高,叫家班来。”
      “是,老爷。”
      十二个穿着松花色纱裙的女子款款而来,对两位大人见了礼。蒲寿庚对倩娘点点头,倩娘将方才的曲子又弹奏一遍,那十二个女子和着曲子翩翩起舞,真是说不尽的千娇百媚,尽态极妍。
      唐怀中只顾打着拍子,蒲寿庚的目光却落在李倩娘发髻上的楼阁金簪上,面色微微一阴,旋即把视线移开了。

      午后的阳光照射着艳云楼门前的欢门彩楼,洒下一地斑驳的影子。昨夜的狂欢过后,楼里楼外都是一片寂静,留宿的恩客和楼中的歌伎们都在补觉,只有几个侍儿在大厅里收拾杯盘,摆设桌椅,预备着今晚的应酬。
      “主人,主人,该醒醒了。您还有生意要谈呢,可不能迟到了呀!”
      李亚歌使劲推了推罗伯托的身子,可是罗伯托在红木绣床上翻了个身,又继续呼呼大睡。
      李亚歌摇了摇头,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屋外有人敲门。
      “能进来吗?”
      “啊,请进。”
      雕花门扇“吱呀”一声开了,鸨儿林巧瑞款款走进来,看见床前的李亚歌,微微一笑,和他相互见了礼,便在桌旁的绣墩上坐了。她看了绣床上的罗伯托一眼,因笑道:“都这早晚了,你家老爷还没起身,想是酒喝多了?”
      李亚歌尴尬地点点头,低声道:“他一向滴酒不沾的,昨晚也不知怎么,大约心里不痛快,因此多喝了几杯,所以醉到现在还没醒。他今日还有一笔买卖要谈,这眼看就要到时候了——”
      林巧瑞含笑止住他,对龟奴吩咐道:“去拿酸汤并醒酒石来。”
      龟奴答应一声,躬身退下。林巧瑞点头笑道:“你家老爷素来滴酒不沾,这一醉如此,必定有什么块垒积在心中。可肯跟我说说?”
      李亚歌犹豫了一下,方缓缓道:“不瞒妈妈,我家少爷在故乡有一个未婚妻,两人感情甚笃。不料都快成婚了,那女子得了天花,一命归西。我家主人从此郁郁寡欢,这也非一日了。”
      林巧瑞叹了口气,点头道:“这就难怪了。青梅竹马的爱侣,一朝生离死别,是个有心肠的人都要伤心的。何况据你说来,你家老爷原是个重情重义的痴情种子,就更是如此了。只是他终日这样伤感,难免对身体有损,你是他贴身的仆人,就没有劝劝他么?”
      李亚歌叹道:“我何尝不劝他?只是他当时笑着听我说话,背后又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这次离开威尼斯来刺桐,一来是为了生意,二来,也是让他换个地方,散散心的。”
      林巧瑞“哦”了一声,正要说话,侍儿将醒酒石和酸汤端了来。林巧瑞叫李亚歌将罗伯托的嘴唇撬开,把醒酒石给他衔着,又灌了半口酸汤进去。过了片时,罗伯托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酒来,眼睛倒是微微睁开了。林巧瑞吩咐侍儿擦洗了地面,看着他笑道:“费了这么一大通工夫,您总算是醒了。可感觉好些?”
      李亚歌把鸨儿的话翻译给罗伯托听,罗伯托揉了揉眼睛,微笑着点点头。
      “得了,您先醒醒酒,我还有事儿要张罗,就少陪了。有什么事尽管叫我,不要客气才是!”
      林巧瑞含笑福了一福,与龟奴二人出门去了。罗伯托的酒醒了大半,见鸨儿要走,用拉丁文喊了一句什么。李亚歌追出门来,对林巧瑞道:“我家主人叫您回来呢。”
      林巧瑞有些纳闷,赶紧转回房中,因笑问:“我回来啦。不知客官有什么事情吩咐?”
      “昨夜最后出来唱曲的那位小姐,她叫什么名字?”
      李亚歌翻译给林巧瑞听,林巧瑞点点头,笑道:“哦,那是我们楼里的头牌清倌人,叫做李倩娘。客官问她做什么?”
      “她——她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听了李亚歌的翻译,林巧瑞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哟,看来客官和倩娘有些缘分呢。”
      “她现在在哪里?”
      为了叙述方便,我就不对李亚歌翻译的过程多费笔墨了。
      “她呀——真不巧,她今天早上应邀到蒲寿庚蒲大人府上陪客去了。您要是想见她,大约得等今天晚上了。”
      “哦——”罗伯托的神色有些失望,“那么,麻烦您把这对耳环交给她。告诉她,有一位远方来的年轻人,对她很是仰慕,希望能与她说上几句话。不知可否转达?”
      林巧瑞接过罗伯托手中的耳环,仔细端详一番,笑道:“这个好说,我帮您带话就是。不过,倩娘这孩子脾气古怪着呢,她见不见您,我可不敢打包票。若是她不见,您不要怪罪我才是。”
      罗伯托笑着点点头,道:“那是当然。”
      “如此奴家先告退了。”
      林巧瑞走后,李亚歌咳嗽一声,对罗伯托道:“主人,您跟朱淡云老爷约的是下午两点,这都快到时候了,收拾收拾,咱们赴约去吧?”
      罗伯托点点头,对着铜镜整了整衣服和头发,李亚歌从随身的小口袋里掏出一片薄荷叶,给罗伯托含在嘴里。两人下楼出门,叫了两乘小轿,往朱淡云府上而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光景,一乘青缎轿子在门前停下,戴着雪青盖头的李倩娘下了轿,往左右看了一眼,慢慢进了艳云楼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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