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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城子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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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湖公园回来,岑萧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夜幕中的疏影轩。他没想到的是,兰姐居然已经早早地秉烛而待了。
“刚唱完歌回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应了一声:“哎。”
“感觉可好?”
他尴尬地笑了笑。该回答什么呢,好,还是不好?
“进来吧,我请你吃夜宵。”
兰姐进了第二重院落,把电闸一合,整座院落都笼罩在橘黄的光晕里,四周的空气变得温暖而朦胧。花梨木的大团圆桌子上,早就摆好了四菜一汤——拍黄瓜,小葱拌豆腐,清蒸桂花鱼,糖醋排骨,还有一大碗竹荪蛋花汤。菜品名色倒是寻常,卖相却是少见的清爽精致。他这时方觉得有些饿了,对兰姐说了声“谢谢”,落了座,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这些菜不像是外头馆子里做的,难道是你的手艺?”
兰姐微微一笑,往他碗里搛了一块鱼肉,道:“只管吃就是,至于做菜的是谁,我暂时保密。”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只是微笑,又往他碗里放了一块黄瓜。
“我自己来,自己来……”
一阵风拂过院子里的梅花,白色的花瓣忽然漾出一丝红,旋即又恢复如初。后花厅的窗纸上,橘黄的灯光映出一个精致的剪影。
这个小小的院落在万家灯火的簇拥下,显得分外静谧安宁。
他出了电梯门,看见自己家的门开着,知道妈妈又在等他了。
“妈妈,我回来了。”
萧榕迎了出来,脸上有些不快的表情。
“这么大的人了,出个门也不知道带钥匙。这还好是我今天晚上在家,给你留着门,要不在,你不得等一宿啊。这里可不比泉州,天气又冷,冻坏了上医院看病,还不是我掏钱?”
只这一句话,下午所有的不快和伤害,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谁让他心软呢?
他穿好拖鞋,讨好地一笑,从后面抱住了妈妈。
“我知道,你为我好。这不是在家嘛,我从前在宿舍,可是一次也没忘记带钥匙的。”
萧榕瞟了他一眼,笑道:“那就好,你什么时候要能把东西经管好了,就是我的造化!钥匙倒是没忘了带,快期末的时候把银行卡给丢了,还打电话回来跟我又喊又叫的。幸好那卡上的钱没被人取走,可开学的时候不得再往洪兴镇跑一趟,再加上你之前去挂失花的车费手续费,还是得往里搭钱。要是你自己小心着点,至于这么麻烦么。”
“那我下次注意还不行么?”
“下次?都几个下次了?这两年你丢了少说有五六部自行车了,每次都说下次注意,可下次呢?照丢不误。怕你路上不安全,每次都给你买新车。我自己那辆车都丢了多久了,光顾着给你买车,我自己都没舍得买。”
“那不是偷车贼的技术太高了嘛。”
“得了,你们岑家父子俩就是一个德性,老强调客观原因。我算是指望不上你们了。”
岑萧止住母亲的唠叨,笑道:“妈,下午的事情——”
母亲笑了笑,搂住岑萧的脖子道:“别提了。妈妈有错,妈妈跟你道歉,啊。妈妈心情不好,说的话太伤人了。”
“没关系,妈妈,我知道的,姥爷住院了,你忙前忙后的,心情肯定不好。”
“乖孩子,知道妈妈的心思就好,以后可不许随便使性子了,知道吗?”
“知道啦!”
“那赶紧洗洗睡吧。我过会儿也要睡觉了。”
“嗯,晚安。”
两人各自熄灯安寝,一宿无话。
疏影轩的小院依旧宁静,院子里的花草被月光照耀着,显出一片清新淡雅的光景。不知什么缘故,前花厅的湘帘被女主人放了下来,月光像被筛子筛过似的,显得幽暗了许多。
兰姐穿着天青色旗袍,遍身绣着二色金镶滚的靛蓝五瓣桃花,戴着一只雪青玉镯,嘴角残留一丝神秘的笑意。羊绒大衣被随意扔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主人把它遗忘了,只注视着眼前的那株美丽的植物。那植物看起来像是白色的樱花,满树灼灼其华的花朵宛若冬日的雪花,冰清玉洁的样子。兰姐冷笑一声,用一柄手术刀在树皮上轻轻一割,鲜红的汁液从切口处淌下,如同人受伤时留下的血迹。
兰姐像触电般小心地缩了手,眼神紧张颤栗地盯着那树繁盛的樱花。不过三秒钟,满树的花朵都变成诡异的血红,像是用亡灵血液浇灌出来的曼殊沙华。兰姐舒了口气,用银镊子小心地把几片花瓣放进水晶高脚杯,往里边滴了几滴清水。艳丽如血的花瓣转眼就溶解在杯中,只剩满盏猩红的液体。兰姐看着那杯子,仿佛里边装的是陈年的葡萄美酒,继而握住杯柄轻轻摇晃几下,那杯子里的液体顷刻变成了纯净透明的甘泉,在头顶吊灯的光芒下盈盈晃动,如同化成液体的猫眼宝石。
一只白色的波斯猫不知何时出现在花梨木桌子上,抬着迷惑的双色眼眸注视着那杯液体。兰姐转过脸来,对着猫咪微微一笑,轻柔地抚摸着它柔顺雪白的细毛,把那杯透明如镜的甘泉半倒进它下意识张开的小嘴,拍了拍它的脊背,放它跳到地上。波斯猫在地板上寻找着它心爱的绒球,脚步忽然踉跄起来,蓝黄各一的眸子里闪烁着仇恨和痛苦的微光。兰姐恶毒地微笑着,看着那猫咪一步步流着鲜血,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仇恨的光芒在猫咪的瞳孔里消散了,兰姐把剩下的一点液体优雅地倾泻在青砖地面上,本来完好的地砖转眼被烧出一个窟窿,显然那杯子里不是甘泉,是致命的毒药。
“传说中的鸩酒也不过如此吧?”兰姐神经质地狞笑着,美丽的面庞布满了诡秘的阴影,“看来血樱的花瓣果真能杀人于无形啊,我的计划又多了一件秘密武器。现在就看八段锦的了,那个傻乎乎的孩子还以为我在帮他圆梦呢,真是愚蠢得不可救药。”
隔着湘帘,兰姐看见院落里的梅花开得越发繁盛,花瓣边缘的红色血丝也越发明显。她独自走到后花厅,摘下堂桌上挂着的弘仁山水,露出后头那盆琥珀菊花。兰姐微笑着把方才那柄精致小巧的柳叶刀擦拭干净,放在菊花盆前,虔诚地对着它们拜了几下。
一只蝴蝶从院子里的梅树上腾起,飞向墨蓝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