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拾朝夕（中短篇集）》月黑风高

6、离秋（二）

　　“我看四小姐根本就是存心勾引！她平日里从不与小姐来往，怎的就专挑王爷来的那日来找小姐？还哭得楚楚可怜一副勾人样儿！”

　　暮秋忽道：“嘘。”

　　抱怨的丫鬟吓了一跳，只以为隔墙有耳：“怎么了？”

　　“你吵到我看书了。”

　　“小姐！”小曦气得跺脚，“你怎的还有心情看书？表少爷都快被那狐媚子勾走了！”小曦自小就跟着齐暮秋，她娘也是齐夫人的贴身丫鬟，所以非常有同仇敌忾的心情，“当年三夫人就是个狐媚子！勾得老爷魂儿都没了！非把个勾栏院的货色娶回家，气得夫人要吃斋念佛！”

　　“行了，都少说几句吧。”娘表面吃斋念佛，暗地里该使的手腕可一样没少，这些年三娘母女在府中的日子如何，她心中有数。

　　“你若把一个人欺负得狠了，她自然就会狗急跳墙，何必呢。”受了这么多年欺压，自己又有那般绝佳条件，映秋想出头的心情她完全理解。南王府那事之后，不只府中的话说得难听，京师的传闻恐怕也难听得很，每日例行问安，娘亲那边必定少不了冷嘲热讽，所以映秋才会出此下策吧。

　　小曦实在急得不行，看她这事不关己的样子就郁闷：“倘若以后姐妹共侍一夫，你如何斗得过四小姐？还不是被她吃得死死的！”这要不是夫人有手腕，恐怕现下太师府的正座都给那勾栏院来的狐媚子坐了！

　　这连谱儿都没的事，倒被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暮秋趴着，换了个姿势：“放心，表哥不是那种人，就算日后纳妾，他也不会亏待我的。”这天下哪个有权势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她纵然觉得表哥比其他男子心胸开阔，也从没对他有高出常人的期许。横竖宅子里要斗，起码映秋与她是姐妹，没准儿还能互相关照。

　　眼见小丫头又要跺脚，她这竹楼板子不牢靠，生怕被跺塌了：“小曦啊，你瞧你家小姐花养得怎样？”

　　不懂她为何突然转话题，小丫头不甘不愿道：“小姐刺绣女工一样不行，女则女戒也背得七零八落，琴棋书画都是凑合，也就花养得好这个优点了。”

　　直听得齐暮秋好气又好笑：“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她看她一定还有个优点，对待下人太随和！

　　“好啦别撅着个嘴了，哪怕日后表哥听了映秋这个狐媚子的挑拨，把咱们主仆赶出了王府，起码你小姐还有养花这本事，放心，跟着我一定饿不死你。”

　　小曦彻底被她的冥顽不灵打败了，撅着嘴一脸不高兴地出了门。

　　齐暮秋乐得清净，缓慢翻着手中书页，她看书向来很快，看别的书都是一目十行，只每次看这套四方见闻都是慢得不能再慢，一个字一个字地精看，默读，细细品味，恨不得从字里行间看出朵花儿来。

　　若有一日，能依照这书上的足迹，一页一页走下去，那此生当真是没有遗憾了。

　　她翻了个身改成仰躺，瞪着头顶盆栽垂下的细长叶子，幻想那叶子变成了沙漠中的食人花，一片一片都是缚人的触手……也不知布算子后来怎么样了？食人花把商队的领队都给吃了，没了经验丰富的领队，他们能走出那片杀人流沙吗？

　　故事就卡在最关键的地方，表哥说下册隔几天会出，现下是第三天，隔两天算不算隔几天？

　　她折腾了半晌实在心痒难耐，爬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一套男装穿上，这还是上次靖王带她出门看戏时买的。

　　反正去看看也不吃亏，说不定就出了呢。

　　她怀抱着美好期待，结果京师出名的书肆跑了几家，都说还没出。

　　回府的路上经过一处书画摊，她视线无意扫过摊子上挂着的一副画，不由“咦？”了一声。

　　画是著名书画家王远之的空山沁雨图，但她家收藏了一副一模一样的，那该才是真品。

　　“是仿品。”有人低声道。

　　她不由又“咦”了一声，也才看清那幅画的右下角印着截然不同的印章，虽看不清是什么字，但显然不是原作者的印鉴。

　　那出声之人正看着她，一身洗得发白的浅灰袍子尚算干净，额际的发长得盖过眼角，看不到眼睛，只能看到唇畔微扬的浅笑。

　　他一手握着笔坐于书画摊前，显然就是摊主，也或许就是这幅仿品的作画者。

　　一明白过来，暮秋面上微红：“对，对不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歉，但就是感觉不太好。

　　好看的唇角闻言更斜了些，那人没道接不接受，却突兀道：“麻烦小兄弟帮我看下摊子。”

　　啊？瞥见跑开的身影，她怔愕之后想到，她好像……并没有答应吧？

　　但人已经跑远了。

　　她一时好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迟疑半晌还是只好站在那摊子旁，很“奇怪”地替个陌生人做守摊子这种事情。

　　所幸人很快回来，他嘴上咬着一个包子，还递给她一个。

　　见她怔在原地半晌不动，细长的唇角又弯了弯，径自将包子塞到她手中：“猪肉大馅的哦，很好吃。”口吻十足十地哄小孩子。

　　暮秋尚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人已经悠哉悠哉跺回座位，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她说：“坐了一上午，饿死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嗓音低低柔柔地，听来就好像带着笑。

　　暮秋牢牢握着那个包子直到太师府后门，是……丢掉还是？她瞪着那包子半晌，白白嫩嫩的很可爱……她就算吃点心，也都是做工小巧的汤包纹包小笼包，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个儿的……

　　隔了两日，她又乔装遛出门去书肆，回来的路上经过那书画摊子，心里鬼使神差地跳了一下。

　　走了好几步，走过头又忍不住回头去瞧，那摊子还在那里，摊子上的人也在，却是……趴着在睡觉？

　　她不由瞪大眼，这大白天的他就在大街上睡觉？

　　阳光灿烂，在桌边趴着的人影上度出一层金色光圈，她瞧着瞧着，忍不住笑起来。

　　这般好的太阳，可不正该舒舒服服地睡觉呢。

　　今日还是没买到书，齐暮秋回府时的心情却好得很，直到用晚膳的时候小曦急匆匆冲进来：“小姐！出大事了！听说靖王来府里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