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顿的日子》春少十八弯

3、三

　　一点点的不安,让我无法停下反复搅著衣交的双手.

　　悄悄抬头,又冷不丁直面上那寒冰般的紫色眼眸,他皱著眉,冷漠地叫人,叫我不敢直视。

　　他开口，“所以，是主上让你来询问国家治理的情况的吗？”

　　“是的，”我暗自咽了口口水，恭敬地低头回答道，“主上虽然身体欠佳，但仍然心系国事。主上说她已经很多天没上朝了，浩瀚大人和台甫大人又甚少向主上提起，所以主上的心里总是有些放不下，特命夕子来询问一下。”

　　说完，我静静等待著答复。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台甫沉默著。直到一声轻叹之后，他再次开口，“国事一切安好，主上不必担心。请主上养好身体，早日上朝。”

　　“是”，我福身道，“夕子一定转告主上，夕子告退。”

　　转身准备离开，却又被唤住，我浅笑著，努力克制著宛如阴谋得逞般的小小欣喜，回眸道，“台甫大人有何吩咐？”

　　他有些犹豫，眼神又不自然地转开一个角度，踌躇著，还是说了，“主上她，她怎么样？”

　　我的笑意渐深，感觉自己好似神机妙算的半仙，“主上很好，请台甫大人不用担心。夕子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的。不过，如果台甫大人愿意经常看看主上的话，主上也会很高兴的。”

　　台甫的冰山脸发生了小小的地震，我知道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了，虽然是真心话，但还是早走为妙吧。

　　再次行礼后，我转身踏出房间。

　　伸了伸懒腰，果然还是外面的空气清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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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内，台甫依然紧紧绷著脸。

　　一声咳嗽，一个身影从内堂走出，是远甫。

　　“主上来关心朝政，为何．．．．．．台甫为何不将叛乱的事情告诉主上呢？”远甫的眉宇写满了担忧。

　　“只是些乌合之众，不成气候，也已经平息了，就不要让主上担心了。”景麒道。

　　“既然台甫这么说了。”远甫点头，“台甫还是一如既往地为主上着想啊。”

　　景麒听了竟有些不自在，别扭地转过身去，假意处理起公文来。

　　远甫也不禁笑了笑。但笑意少纵即逝 ，担忧又随即爬上心头。

　　“那宫女，是叫夕子吗？”远甫望着窗外的黄昏色彩，“夕阳西下，日薄西山，真是个不祥的名字啊！”

　　“是啊，”夕子咯咯笑了起来，“的确是个不祥的名字啊！我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予王退位的那一年，那时候的庆，真的宛如人间地狱般，民不聊生。都说是天要亡庆了，所以父母给我起名字也绝望起来，叫夕子，夕阳的意思，大概，也是命不久矣的意思吧。”

　　阳子听著，不自觉得寒意顿生，“那夕子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恩，”夕子歪头，“小时候的苦难都模糊了，但进宫以后就没受到什么苦了。服侍景王也是我的心愿。因为，主上是这个国家的希望啊！”

　　阳子垂首，“是吗．．．．．”

　　“那当然！”夕子点点头，“主上在位的这些年国家蒸蒸日上，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主上身上。大家．．．．．都在看着主上哟！”

　　阳子听著，但夕子的话竟忽然令她不安起来，她环肩，口气带著些许无奈，“我，不喜欢被人注视著！”

　　“是是是！”夕子见她忽然不高兴了，连忙打起圆场。

　　她起身，深呼吸，嘴角随即荡漾开了明朗的微笑，“主上叫阳子，就是阳光咯！但即使是阳光，也有照不到的地方呀！人要学会自己爬起来，自己从阴影里走出去．．．．．．所以．．．”

　　夕子回眸，笑得宛如夕阳般灿烂“下次，一起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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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街道上依然热闹而嘈杂，因为是夜市。

　　嬉笑的人群中，有两个少女结伴而行，绿发的少女巧笑嫣然，兴奋地东张西望着，她伸手挽著另一个少女，满头红发本应是个明媚的女子，却不想带著淡淡的病容，顾盼之即还有著丝丝不安。

　　她伸手扯了扯绿发少女的衣袖，细声道，“夕子，真的没问题的吗？”

　　唤名夕子的女孩应声道，“主上，啊不，”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阳子啦，既然出来的，就不要管这么多有的没的了，夕子全然安排好了，我们只是逛夜市而已，天亮宫女们来侍奉前回去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阳子也不禁笑了，为了夕子的乐观而无可奈何，也着实佩服她的胆识。
　　跟著夕子被东拉西扯一路，竟真的到了外面的世界，恍惚间再回头看看那高耸入云一望无际的皇宫，竟油然而生一种挣脱囚笼的快感。

　　“可惜，始终是要回去的呀！”阳子叹了口气，轻轻自语著。

　　夕子看着她，终忍不住打断她的哀思，“所以阳子更要好好地轻松一下啊！”她拉起阳子的手，“快啊快啊，去那边看看吧！”迈开步子小跑起来，不一会就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海中。

　　庆越来越繁华了，这是阳子每每从殿下官员的歌功颂德中得知的。
　　她也亲自体察过民情，但总是身处偏远或受灾受难的荒芜之地，那里才是一个国王需要尽心尽力的地方。而这里，喧嚣的夜市，她看见的拿著风车欢笑的孩子，手执团扇娉婷而过的红妆少女，舞文弄墨不亦乐乎的文人雅士，那么多张满足而幸福的脸，她还是第一次......

　　“阳子第一次来夜市吗，你的眼神有点呆呆的咯。”夕子唐突地开起她的玩笑来，竟有些吓到了正思绪纷飞的阳子。

　　阳子楞了一下，腼腆地笑了笑，“是啊，是第一次。”

　　这次倒轮到夕子惊讶了，“真的，阳子不是偶尔也会微服出行吗？”

　　“不过去的都是需要救助的地方，看见的都是饥肠辘辘的脸，还有慌张，恐惧，懦弱，哪里里象这里．．．．．”阳子苦笑著。

　　“的确，”夕子若有所思，“在外看见的是人间疾苦，在内对著的是台甫大人的苦瓜脸，这哪里能不憋出病来啊！”她说著说著，竟也笑出了声，“阳子做人，有些悲观了呀！那．．．．”她忽然拖起了长音，好似在卖关子，“那．．．．那台甫大人也没有带主上来过这里咯。”

　　“他？”阳子皱眉，“干吗提到他？”

　　“没什么啦，”夕子摆摆手，“只是想到，如果是延的那一对的话，八成是这里的常客了吧！同样是王和麒麟，为什么差不多呢？”

　　“．．．景麒他，和延麒不一样．．．．”阳子喃喃道。

　　“是啊，的确不一样。”不经意间，夕子的眼神变得犀利，“他高大，英俊，自然和孩子般的延麒不一样。而且他冷静，深沉，越是捉摸不定，就越是叫人想要去看透。呵呵．．．”她掩袖浅笑了，声音渐渐魅惑，“阳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阳子沉默著。

　　夕子眨了眨眼，循循善诱著，红润如花的唇瓣一张一翕，“还有，麒麟不一样，王也不一样。延王是个大大咧咧的男人，而阳子你呢，是个女子。表面坚强，内心却很脆弱吧，国家不是你想要的呀，可惜你必须去背负，那你想要的呢，主上你想要的是什么．．．．．”

　　阳子脸色煞白，“不要说了呀，我听不懂．．．．”

　　夕子笑得更冷，“你想要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为什么会病倒，又在梦里看见了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意味著什么，没有人比你更明白，别以为睡著了就可以逃避这一切,你是这么想的吗？．．．．是该清醒的时候了，悲观不是件好事，悲观的人会做下很多错事，阳子你想亡国吗，想想你的责任吧！”

　　“别以为睡著了就可以逃避这一切,”阳子嘴唇颤抖着重复著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惊讶地望向夕子，她被夕子的这番话语绞得心惊肉跳，那似是无意却又象早有预谋般的语气，让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人群都模糊了，欢笑的孩子，娉婷的少女一瞬间都扭曲了。她觉得窒息，无论如何努力总压不过心中的石头。

　　良久，她听见一声轻叹，夕子的手随即搭上她的肩膀，“阳子，我．．．．说著玩的！你别这样。”

　　她抬头看见夕子宽慰的笑脸，但她本能地摔开了夕子的手，她讨厌叹息的声音，她讨厌被人注视著，她恍惚间发现自己讨厌的东西竟然那么多。

　　这，是不是一种害怕？

　　“夕子，我要静一静。”她丢下这句话，飞似地跑开了。

　　一次次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阳子奋力向前跑著，跑著。

　　天空似是下起了绵绵的细雨，因为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身上有些痛，慌乱中她似乎撞到了很多人。少女，孩子，他们失去了天真的容颜，用恨恨的眼神注视著她，他们的嘴一张一翕，在说什么，他们在看着她，说什么。

　　“好讨厌，好讨厌啊。”

　　阳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热闹的街道上空。它盖过了一切嘈杂，一次次俯冲著直刺自己的鼓膜，那钻心的痛，又一次次撞击著胸口，占领了自己几乎所有的知觉。

　　她觉得累了，好想停下来。但她的双脚始终在快速交替著，她喊著停吧停吧，但双脚不听使唤。它们在害怕啊，它们要带著她逃离，逃离一切她不想听不想去明白的东西。

　　夕子应该追不上了吧！也许是，又也许不是。阳子忽然发现夕子一直是那么出人意料的。
　　今天，她是和夕子一起夜逃的，为何她现在却一个人在彷徨著。
　　究竟是怎么了，她茫然了，她是怎么了，是她又在做梦了吗？

　　她终于停了下来，弯身止不住地喘气。
　　她有些不知所措，终于迟疑地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湿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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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泪流满面的。”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开口道。

　　阳子一惊，连忙退后几步，胡乱抹去脸上的水迹，争辩道，“下雨了，你不知道吗？”

　　“雨，我一直在这里，怎么没感觉到呢？”那人浅浅笑起，口气竟带了些嘲讽。

　　阳子皱眉，她定睛，那是个高大的男子，浑身上下裹在一件漆黑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明亮，犀利而又寒若冰霜。
　　阳子暗自不妙，再环顾四周，不知不觉竟跑到了这么个袅无人烟的地方，消失了人群，四周耸立的是若干棵参天的大树，曲枝蜿蜒，鬼魅不可言。

　　“怎么啦，边哭边跑，竟连到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吗，你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丫头而已吗？”男子戏辱的话语又适时响起，阳子心头一紧，再退后几步，她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的冗佑正进入戒备状态。

　　阳子看着他，她在等他再次开口，但男子也只是饶有兴趣地注视著她，不再说话，晶亮的双眸目不转睛，仿佛要把阳子透析似的。

　　怎么办，阳子转身想逃，却仿佛被正正地钉在了地面上。她的心一阵慌乱，她想着此时此刻恐怕连体内的冗佑也救不了她了。

　　剑拔弩张之即，她看见男子的眼神忽然从她的身上转开一个角度，望向她身后的深邃。

　　远远地向这里传来了女人的呼喊声。阳子努力辨认著，那女子唤的竟是自己的名字。

　　混沌的空间飘荡开女子的喊叫声，阳子屏息辨别著，终于大声回应道，“夕子，夕子别过来！”
　　她喊得有些声嘶力竭，因为她不想夕子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峙。撇开夕子之前的种种奇异，但她终究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

　　但可惜还是迟了，呼喊声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渐近的脚步声。
　　夕子还是朝这里过来了，阳子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可恶，”阳子诅咒著自己僵硬的身体，暗自努力著移动自己的双腿。
　　脚步声更近了，还夹杂了些许的喘气声，夕子似乎就在身后了。阳子心中一急，竟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身体可以动了？阳子有些惊讶，但随即便起身，夕子果然已经赶到她的身后了。

　　“阳子，”夕子微微喘著气，“追得我好辛苦呀。”

　　“夕子，”阳子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我们还是快走吧，那边那个人很可疑啊！”

　　“人？”夕子皱眉，这才注意到那个裹著黑披风，几乎快和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

　　霎时，夕子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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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始终注视著她们，终于冷笑道，“可疑的人？这位姑娘说话的口气可真不怎么样啊，我与姑娘相识不过片刻，甚至连碰到没碰到过姑娘，这下怎么就成了可疑的人了呢？”

　　阳子想要开口反驳，一时间竟哑口无言。她暗暗在脑中回放著刚才的片段，的确，那男子说得一点没错，他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带刺的话而已，自己为何如此地紧张。难道又是自己多虑了？

　　不，不是的，阳子马上清醒了过来，甚至连体内的冗佑也焦躁起来，这绝非是杞人忧天那么简单。

　　阳子的脑中转开几百个念头，还是觉得三十六记走为上策，可问题是自己这是在哪里里都不甚了解，就这么冒冒然地跑走也未必是个解决的办法......

　　“这里不过是夜市街道后的树林罢了，想走的话随时可以走。”男子唐突的话语打断了阳子的思绪。
　　阳子吃惊，“你........”，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怎么了，干吗摆著这么副恐怖的脸，不是你拉著那个绿发的姑娘说什么要快走的吗？”男子的口气几近傲慢，嘲弄似的看着阳子红一阵白一阵的脸。

　　阳子回头，随即惊讶地发现不远处散落的点点灯火，那分明是夜市的灯火。果然，男子所言非虚，她果然是在夜市后的树林里。可是刚才为何什么都没看见呢？

　　阳子不由地背脊发凉，她转身去握夕子的手，这才注意到夕子的古怪。
　　夕子仿佛是被吓到了,那木然的表情好似是看见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般。阳子狠狠掐了一下夕子的手腕，这才把夕子的原神给唤了回来。

　　“夕子，我们还是快走吧！”见夕子回过神来，阳子拉起她转身想跑，却不想夕子拉住了她。

　　“阳子不是说他是个可疑的人吗，那不是应该先盘问一下他吗？”

　　阳子焦急道，“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还是问一下好了，他，他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人啊。”夕子有些吞吞吐吐，但双手却越发紧紧地拽住阳子。

　　“夕子，你......”阳子大感不妙，“你是怎么了！”

　　夕子不语，她低头避开阳子的视线。
　　阳子更加不安了。她听见轻轻的得意般的笑声，猛然抬头，男子已无声无息地逼近了她。

　　“啊.........”阳子失声叫了起来，那一瞬间竟忘了反抗。
　　男子逼近她的脸庞，混沌中只有那双眼睛，仿佛是刹那划过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