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觞恭]春水绝》清梅竹

9、玖

　　到家时正是晚饭时候，屋内却是冷冷清清，连火盆也未生一个。尹千觞正奇怪时，隔壁的女孩焦急地跑进门来：“彭婆婆中午突然病倒了！巫咸大人将她带到娲皇神殿特设的净室为她治病祈福，可一直没见转好！晴雪妹妹回来看过几次，都没见到你！你可算回来了，赶快去神殿吧！”

　　尹千觞心急火燎赶到神殿，果见彭婆婆横卧榻上一动不动。短短半日，老妇人本就苍老的容色更是槁枯已极，只胸口尚有微弱起伏。

　　“婆婆！——”

　　尹千觞刚待扑到榻前，却被守在一旁的风广陌拦下：“噤声！婆婆刚喝过药睡着，莫要惊动。”

　　“大哥，婆婆她……她现在……”

　　“我亦看不出是什么病，只知症侯极凶。我已喂婆婆喝下神殿持制的灵药，却不知……也许，这次真要靠女娲娘娘的庇佑，才能躲过此劫。总之，今晚十分凶险，需得小心看护，万万不可疏忽，你便与我一起守夜吧！”

　　“是！”尹千觞分外懊悔婆婆出事时自己竟不在身边，答应得格外认真。将眼泪汪汪的小晴雪哄去睡觉后，兄弟二人足足守了一夜，眼见婆婆的病情逐渐稳定，转危为安，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苦熬一夜，尹千觞犹可支撑，风广陌多日操劳，早是摇摇欲坠。见婆婆已不再有性命之忧，尹千觞瞧着大哥精神不济，便催他快去休息。风广陌亦不强撑，起身刚待出去，目光落在尹千觞襟前时，忽然一顿：“你带了什么？”

　　“什么？”尹千觞莫名其妙，却见风广陌抬手一招，一张黄色符纸凭空自他怀中飞起，平平落入风广陌手中。

　　“这是……传音符？！”辨出纸上符咒后，风广陌脸色微微一变。

　　幽都精通符咒之人廖廖无几，况且看这纸张，并不是本地样式。那么，能将它神不知鬼不觉放到尹千觞身上的人，只会是——

　　“欧阳少恭！”

　　风广陌与尹千觞不约而同喊出这个名字，语气却截然相反。风广陌斩钉截铁，隐有风雷之势；尹千觞则是惊愕不信，兀自强辨：“不、这不可能！”

　　“是与不是，稍后自见分晓。”随着冰冷话语，一团幽蓝光芒自风广陌手间暴涨盘旋而出，将符纸吞噬包裹。片刻之后，探明法术源头的风广陌广袖一振，身形凭空消失。

　　“大哥！等等我！”

　　尹千觞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先找人过来看护彭婆婆。等他安排好一切再追过去时，发现风广陌早到了魂之彼岸。

　　蒿草幽幽，怨歌四起。面对茫茫不知边际的忘川，尹千觞只觉心下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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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纸落到风广陌手中那一瞬间，欧阳心下警觉，猛然抬头。

　　“少恭？”

　　虚空中魂魄之河泛出幽幽冷光，似是被那铺天席地的鬼气沾染了一般，欧阳面色再不复面对尹千觞时的柔和，少见地冷硬肃杀：“雷长老，幽都人似乎已经发现了，我们需得快些找到玉横才是。”

　　“哼，本座何尝不想早些找到！”长髯过胸，神情凶恶的大汉粗声道：“这鬼地方走来走去都一个模样，压根找不到半分线索。那上古至宝真在此处？少恭，你可别弄错了！”

　　闻言，欧阳亦沉下脸来：“玉横来历如何，青玉坛典籍中早已记载明白。雷长老若是不信，又何苦千里奔波至此？”

　　见他生气，雷严反而缓和了语气：“本座不过随口一说，少恭又何必认真。若非相信少恭之能，本座怎会亲身至此。”

　　“哦？”欧阳微微眯起眼睛，语含讥讽：“长老确是信任在下——只不过，却不信在下寻得玉横后会乖乖交予长老吧？”

　　“你——”近几年已无人敢如此当面直忤于己。雷严刚待发作，看到欧阳露出明显的焦燥之色，心中一奇，不由讶道：“少恭今日何以如此心浮气燥？即便是被幽都人发现了又如何？不正是你差元勿来说幽都此际人才凋敝、实力甚弱，大可往来无碍么？既然如此，还怕他做甚？若他们胆敢找上来，一剑杀了便是！”

　　“……幽都乃女娲御下，上古神祗虽是神隐已久，终究不是你我凡人之力所能匹敌，又何苦多生事端？方才是在下失言了，还请雷长老切勿计较，当下只该全力寻找玉横才是。”欧阳微微别过头，将面孔隐没在萤光不及之处，黑暗吞噬了他的表情，却无法松弛越崩越紧的心弦。

　　——千觞，我只盼来人莫要是你……

　　“说得也是，还是少恭思虑周全。”见他让步，雷严也顺势下了台阶。忘川潜入不易，方才一路走来，随行的几名弟子已尽皆丧于鬼妖之手。这的确不是置气猜忌的时候，唯有取得玉横，速速离开方是上策。

　　两人继续前行，又不知走了多少回头路。雷严正挥起重剑将一个女鬼击成齑粉，一旁欧阳忽道：“找到了！”

　　前方，一枚血纹玉石静静卧在幽幽蒿草之下。神光离合，温润玲珑。

　　观其形制，确是与青玉坛典籍内工笔所绘的炼丹奇宝玉横一般无二。

　　雷严登时大喜，抢步将玉横拿在手中，尚未细看，前方突然出现一道青蓝光芒，强大的灵力压势迫得他不得不连连后退。

　　“是谁？！”

　　宝光流转，一名旧白长袍，手持法杖的青年自法阵中展出身形，神情肃杀，冰冷的目光毫不意外地落在欧阳身上：“果然是你。”

　　欧阳微微一笑，刚待说话，却见法阵再度发动。散发布衣的青年满面焦急：“大哥，等等——”

　　一眼看到欧阳，他顿时忘却所有言语，只目瞪口呆，仿佛初见一般，难以置信地瞪住面前文雅秀致的少年。
　　那目光如此灼烈，欧阳仿佛不能承受一般，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听见他说：“真的是你……”

　　“……不错，正是在下。”欧阳悄然攥紧拳头，面上露出的笑容格外温和：“在下方才尚在后悔，未曾当面谢过阁下多日襄助之情。未料阁下竟然亲身至此，当真天遂人愿。”

　　“你——！！”

　　“千觞，不必废话。”风广陌冷冷看着雷严手中的玉横，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之色：“他们本为盗宝而来，岂能轻易放过！”

　　狂横惯了的雷严仰天大笑道：“就凭你们？哈哈哈！无知小儿也敢信口雌黄！”

　　风广陌并不理会雷严的大言炎炎，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轻蔑之极。反是雷严被他无言的轻视弄得心头火起，重剑一挥，剑气挟裹风雷之术向风家兄弟横扫而去。

　　“小心！”欧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随即醒悟。当下面色一沉，长袖一挥，以灵力化成的锐芒，闪电般重重击在尹千觞胸口。

　　“少恭……”尚未从他那一句“小心”里回过神来的尹千觞，被剧烈痛楚唤回清明，顿时面色一凝，露出几分悍然。他反手抽出骨柄刀，纵身跃至风广陌身畔：“大哥！我来助你！”

　　“哈哈哈！今日就用你们的血来洗干净这八荒六合剑上的鬼气！”雷严大笑道。

　　青玉坛声誉甚隆，当算天下有数的道门之一。雷严被尊为武肃长老，身手自在一流之列。风广陌虽是道行高深，怎奈之前只与妖物交手，与人对阵的经验远不如身经百战的雷严来得丰富。激战得小半个时辰，渐渐被老辣的雷严用凶猛攻势克制住。兼之有欧阳在旁掠阵，他甚至无暇分心持诵法咒，眼见竟有落败之势。

　　“大哥！”尹千觞施个巧劲格开雷严当头劈下的重剑，百忙中回望风广陌一眼。兄弟多年的默契，令风广陌一眼便读懂尹千觞的意思：由他去拖住雷严，替他争取施法的时机。

　　雷严身手不凡，风广陌实不愿弟弟去冒险，但尹千觞已舞起团团刀光逼近对手。风广陌已别无选择，可当他收束心神预备施展法术时，却骇然发现自己丹田内灵力所存无几，并不足以发动一击致敌的法术。

　　——日渐衰微的灵力，竟已到如此地步！甚至连普通的打斗也会加速灵力的消耗吗？！

　　——难道只能用那个法子……但自己尚未按古法祭炼铸魂石，若是贸然发动，只怕会有性命之虞！

　　——但大敌当前，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法子？！

　　瞬息之间，风广陌已闪过数个念头。决心一定，他立即拿出密藏之物，以素来的凌厉果决催动咒语。

　　看似温润的玉石在掌中发出炽烈白光，教人无法直视。玉上血纹似活物一般，开始在玉身上盘旋游走，速度越来越快。

　　与此同时，风广陌的皮肤一寸寸变得苍白，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正在肆意抽取他的血液与灵力。

　　当他面色惨白到无以复加之时，玉石的光芒也达到了鼎盛。

　　早有防备的尹千觞一直在留意哥哥的动静。光芒甫动，他步下随即一个踉跄。雷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重剑一挥，尹千觞手臂上立即多了一条极深极长的伤痕。他闷哼一声，扬手将长刀用力掷出，但——却不是向着已然逼近的雷严，而是朝欧阳掷去！

　　正在此时，惊天动地的轰鸣声蓦然爆发。强劲气浪激荡之下，连千年不腐的蒿草也寸化为粉。

　　被尹千觞诱入阵心的雷严惨叫一声，再无声息，生死不知。

　　过得半晌，为避刀锋退让开去，但依旧被气浪掀翻在地的欧阳才有力气半坐起身。数尺之外，骨柄刀半没入地，刃鸣不休。

　　此情此景，他如何还不明了尹千觞掷出的那一刀不是为了伤他，反而是为了救他。

　　——受我如此欺瞒，你……为何依然手下留情……

　　法术荡起的烟尘渐渐散去，尹千觞扶住半跪于地，全凭法杖支撑才没倒下的风广陌，紧张道：“大哥，你没事吧？”

　　风广陌极缓极艰地摇了摇头：“无妨……你呢，可有受伤？”

　　“没事，刚才我就地一滚，恰巧躲开了。只受了点皮肉伤，不碍事。”尹千觞将重伤的手藏在身后，忍痛说道。

　　“无事便好——千觞，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