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觞恭]春水绝》清梅竹

3、叁

　　幽都，家里彭婆婆早备好饭菜，正催促晴雪将掉到桌上的饭粒捡起，教导她不可浪费。明知道尹千觞回来，却连头也不抬。

　　见彭婆婆对自己视而不见，尹千觞也不去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自去取饭。手刚够到桌上盖起的竹篮，便被彭婆婆喝止：“别乱动，那是盛好要送出去的。”

　　“都是给大哥的？他吃得了这么多？”尹千觞将两只盖好的竹篮统统揭开，里面果然装满饭菜。

　　下月便是报草之祭。幽都虽是深藏地底，终年不见天日的都邑，族众亦较外界村落来得稀少，一年一度的庆典却决不比人间来得怠慢，事事务求妥当。正是忙乱之际，身为族中专司祭祀奉神之职的巫咸风广陌，接连几日不回家已是常事。家里早习惯为他备好饭菜，按时送去。

　　晴雪这时已吃完了饭，彭婆婆一面给她盛汤，一面道：“你带来的那两个半大孩子难道就不用吃饭？”

　　“哦~”尹千觞恍然大悟，“我就知道，婆婆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嘴巴上说得再严厉，转头保准将一切都料理得妥贴周到。”他笑嘻嘻地凑上去，作势要提起食篮：“幸好我从来知道婆婆心慈，断断见不得他人受苦。我来前便同他们说了，不必吃干粮，等着我送饭过去就是。”

　　“哼，说起好话儿来一套一套的，实际最不让我省心。几时你能有广陌的一半懂事，我就加倍感谢女娲娘娘了。”彭婆婆接过食篮，“你的那份在灶上温着，他们的就由我送去。你娘当年教我的外乡话我还记得些，想来他们不至听不懂。”

　　“谢谢婆婆。”知道婆婆这时体谅自己辛苦，尹千觞抓抓头，不太好意思拒绝。大口扒完饭，晴雪却早他一步搁下汤碗，作势欲提起另一只食篮：“我去给大哥送饭。二哥，你说他今天是在神殿还是在祭坛？”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不过，有我带路，保准能找到大哥。”尹千觞接下食篮，冲妹子挤挤眼：“顺着大姐姐最多的地方走，他保准在那儿。”

　　幽都另一侧，写满符咒、冷光微泛的浮空长道尽头，一身及地旧白祭服的风广陌正同灵女说话。远远看见他，风晴雪眼睛一亮，催促尹千觞再走快些。

　　尹千觞扬起下巴，示意她看神殿下首的空场：“这么多人，走快了把饭撞洒了怎么办？”

　　“也对喔——二哥，真的被你说中了。”晴雪左顾右盼，惊奇地瞪大眼睛：“那个邻居姐姐刚才还在泥窑里做陶器，沾得满身泥点，这会儿居然就换上了漂亮的新衣服！”

　　尹千觞笑着牵紧了妹妹的手。他不会告诉这只有十岁的傻丫头：风广陌平日不是在神殿修习祝祷，就是窝在家休息，女孩子们想见他一面十分不易。这番他为准备祭典、时常外出走动的好时机，她们当然不会放过。平日朴素的姑娘都着意装扮起来，巴巴在殿外候着。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女孩们却只在想买外界胭脂水粉、漂亮布匹时才会想到他。从没有谁刻意盛装打扮，静静等候许久，只为他走过时不经意的一瞥。

　　这令尹千觞感到十分郁闷。不过，风广陌从不对风晴雪之外的女孩假以辞色，这令他悻悻之余，又有了一点点盼头：总有一天，女孩们会发现自己比冷冰冰的大哥强上许多倍，到时候——哼哼哼。

　　胡思乱想间，他们已走到神殿外，正好风广陌已将事情分派完毕。兄妹三人一起去到别室，风晴雪蹲在角落专心寻找小虫子，尹千觞则将今天遇见的事当成配菜，说给风广陌下饭。

　　“……不是我故意将人带回神庙，全是因为这两天风雪太大，山里给迷路人住的屋子被压垮了。我这两天抓紧修好就把他们送走。”

　　长长的话说完，风广陌的饭也吃好了，却依旧一语不发。见他只管低头收拾碗筷，尹千觞心里开始悄悄打起小鼓。

　　他接任族中采买之职，是唯一可以自由来去外界的人，山中那间小屋亦早交予他看管修缮。但中皇山鲜有外人，头一年尹千觞还老老实实检修补漏，后来大不耐烦，往往借口修屋，实则偷偷跑下山去玩。

　　对着严厉的彭婆婆，他尚可嘻笑歪缠，却从不敢犯在冷淡刻板的大哥手里。

　　幸好风广陌并未问责尹千觞。他将食篮的布袱重新盖上，只说道：“祭祀所需之物已采买完毕，你就专心修补屋子，但切莫因此懈怠了修行。”

　　“……好。”逃过一劫，尹千觞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听到后面的话，脸瞬间重新垮下。

　　——大哥怎么阎惦记着这事？

　　当初他们父亲还在时，早替兄弟俩筹划好前程：风广陌专攻法术，将来承袭巫咸之职。尹千觞则精练拳脚，长大后去母亲的故乡。

　　幽都千年古训，一则不许外人入都，二则除负责购买日常所需品的人外，不许他人离开幽都。巫咸不顾长辈反对，执意让次子随母姓，又刻意将他养得野性，甚至连家传法术也只授予他最粗浅的，不希望他为习法术变得清心少欲。一切的一切，都在为将来的闯荡提早做下准备。

　　但随着双亲过世，期许终成泡影。

　　尹千觞至今记得父亲对年幼的自己说：“我们这一族，已蛰伏隐居得太久，是时候让年轻人到外面走一走了”。彼时父亲慈爱而期盼的注视，他终身难忘。

　　也许风广陌也记得。是以父亲过世后他只自己修行愈加勤苦，对于二弟，却一直放任自流，从不说教，亦不做任何要求。

　　所以两年前，他突然命令一样让尹千觞也修习法术，显得分外突兀。

　　尹千觞起初还不肯，却架不住大哥整天一有空就面无表情地瞪他，只好违心答应。原本只说随意做做样子，但有风广陌时时紧盯，他偷懒无门。许是一脉相承的灵性与根骨，苦练之下竟当真有所小成。

　　但尹千觞始终是懒散的性子，最初的兴头一过，加上迟迟不曾突破心境，更进一层，便慢慢失去了兴趣，开始变着法子同风广陌角智角力，想摆脱这枯燥无味的修行，却是屡战屡败。直到近来风广陌忙于料理祭典诸般事务，才放松了对他的督导。

　　尹千觞深知一旦祭祀过去，苦日子又要临头，不如干脆假意答应，能玩几天是几天。否则万一多嘴惹恼了大哥，说不定他干脆将自己丢进禁地，那会儿才真是求告无门。

　　但看尹千觞眼珠乱转，一脸假笑，风广陌不必费神，便可猜出他的心思。

　　却没有点破。

　　为查祭祀旧例，他重看先人遗下的手札，竟有意外之喜。

　　——若是此番顺利，当可……届时可不必再强行勒令千觞做违心之事。

　　——但愿一切如愿。

　　风广陌目光微动，若有所思。但心虚的尹千觞并未注意到大哥眼中深藏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