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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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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觞说明天屋子便会收拾好,到时他来送你们过去。”早年风家兄妹的母亲还在时,彭婆婆亦随她学过些官话,本道早已忘记,这几天重拾,竟然还记得大半。
静养数日,虽未大好,欧阳已能起身走动不觉昏眩。闻言,他向彭婆婆行了一礼,满面感激道:“连日来不但劳烦您亲自照顾晚辈,亦累尹公子操劳,晚辈感激不尽。”
相处几日,彭婆婆对这温和知礼的少年人甚有好感,说话的口吻不觉越来越和软:“客气什么,不照顾你,难道还要狠心将你们丢在荒山雪地里?虽是孝心可嘉,但你这孩子也真够莽撞的。单凭一句不知真假的话就寻到这里来,幸而遇上千觞,否则还不知怎样呢。”
欧阳微微颔首:“您说得是。但事干亲人性命,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亦决不轻易放弃。好在上天垂怜,得尹公子援手,又遇上您这样的热心人,纵吃些苦头,也不算得什么。”
彭婆婆忧心道:“唉,话是这么说。可我老婆子在幽都活了大半辈子,却从没听说过冥草能入药。你千里迢迢将它采回去,倘不能用,岂不是枉费功夫?”
“……若果真如此,亦是天意。”
见欧阳垂头不语,彭婆婆只当自己一时口快冷了他的心。但素来要强的性子让她说不出什么软话,便摇摇头走到外间去了。见状,近来早同她熟稔的元勿也跟了出去。
随即,便听到彭婆婆笑斥声传来:“你这孩子,说过多少遍了,婆婆身上有外人碰不得的毒,你怎么突然扑上来捉住婆婆的手不放?快松开!”
自踏入中皇山后一直时时留心周围动静的欧阳却恍若未闻,少见的失神。
——若果真如此,亦是天意。
这些话不过掩人耳目而已。天意?何为天意?不过是让无用之人心安的借口。命运,从来只向不屈者低头。
阖上双眼,面前依稀浮出蓝天碧树,宝顶皇城的幻象。注视着悬于海天之间如宝石般夺目的金顶王城,欧阳面上露出怀念而温柔的笑容,心中将默诵无数次的誓言再度重许。
——我定会让至亲至爱之人重新回到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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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尹千觞带欧阳与元勿来到在原址上重新建好的木屋。
遥遥望去,绝壁像一颗倒立的笋,尖底宽顶,将木屋严严遮蔽于下,风雪难侵。再进屋中一看,四壁悬挂兽皮,只消生上两盆火,便足可令自冰天雪地走来的客人感到温暖如春。
目下情形实在比当初设想时好上许多,坚忍如欧阳亦觉感动,微笑着不住向尹千觞道谢:“麻烦你重修屋子,又费心收拾,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尹千觞素性豪阔,因欧阳与母亲可算是同乡,又怜他小小年纪便不顾艰险为亲人奔走,孝心难得,待他更是加倍亲厚。几天下来两人已甚是相熟,尹千觞说话间不觉便带上了惯常的玩笑口吻:“这个容易。我前天说的那江南小调,你唱几曲给我听,便算是谢礼了。”
“……”欧阳面上一僵,刚要讽刺回去,见尹千觞正低头清理门槛处的几块碎石,目光专注,遂止住不语,转身收拾床铺。
木屋虽小,重新布置起各色日常用具却也颇费功夫。待一切料理妥当,已是日暮时分。欧阳知道山中白日亦有野兽出没,夜间只会更多,便催促尹千觞早些回去。送走他后,就着对方为自己生好的炉子蒸起饭菜,又问一天下来没说过几句话的元勿:“你今天怎么无精打采?是不是也染上了风寒?”
元勿轻轻摇头,神情蔫蔫的,像被霜雪打伏的小草。眼神飘忽许久,他终于鼓足勇气问道:“师……少爷,彭婆婆今天都没有来,她是不是已经——我按你的吩咐,这几天天天都在寻找时机。昨天终于成功了,我本来该高兴的,可是……可是……”
火光融融,将他小脸上不安中带了几分后悔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眼内水光隐隐,像是随时会扑簌落泪。
——这孩子,当初单单挑中他,又刻意什么也不告诉,便是看中他单纯又忠心,心思都写在脸上。有自己刻意示弱,再加上这么一个孩子,任谁见了都不会多加提防。
——但看他现下这副模样,却嫌单纯太过,需得先定定他的心才不至在人前露出破绽。怪只怪自己当初未多探查这孩子秉性便匆匆带他出来,往后决不能再差遣他,一切全得靠自己。
欧阳悄悄做下决定,脸上一如既往,仍带温和笑意:“放心,照他们幽都的规矩,以神庙前石蛇为界,族人不能踏出半步。今天她没送我们出来,该是因为要恪守规矩,并不是为……之事。你来看这炉上炖的饭菜,一闻就知道是她的手艺。”
元勿揭开陶盖看了看,果然是熟悉的菜式。嗅着扑鼻的香味,他刚刚高兴起来的脸又重新垮下,变成一副愁苦表情:“少爷,我……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明明知道唯有让彭婆婆……才能……可我却还担心她……少爷,你、你怪不怪我?”
“怎么会呢。”欧阳语气愈发柔和,“由此可知小元勿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很是高兴。再说,既已知道幽都人天生身体带毒,并不畏怕外毒,先前嘱咐你的事已是无益。我又怎会为无益之事怪你?”
一番话说得元勿红了脸。他并不清楚此行具体如何行事,但也大概能猜出并不是什么好事。欧阳少恭吩咐他留意彭婆婆,自是大有深意。他却因她待己亲切而生出担忧,实在不该。欧阳话说得亲切,但并未打消他的不安与自惭,反而令他深深低下头去。
欧阳只看他一眼,便将他心事摸得八九不离十。虽暗自叹气,口中却大方说道:“小元勿若是想见她,不妨与尹千觞约好日子,到神庙相见便可。我现在授你一套望气之术,她身体是否抱恙,届时你一看便知。”
终究是自幼修行的道童,一听可以学到新法术,元勿登时忘了心事,聚精会神听欧阳细细给他讲解:“……活人血流周行全身,魂魄得精血之气蓄养。血气愈盛,其人生机愈强。我现下授你这套望气之术,观的是血气之气,非是华盖、帝气等运势之气……”
天色愈暗,屋内二人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专心,都忘了掌灯。饭香飘远,引得饥饿的小怪探头探脑,大半被环绕屋子布下的法阵挡住。独有一只修为略高的,不知从哪处未施法术的死角钻进来。欧阳警觉起身扬袖施法,那刚扑到门边的野兽顿时被击中脑部,叫也未叫便瘫软在地。
“少爷?”
见欧阳盯着脚下死兽看得目不转睛,元勿不解问道。
收回视线,欧阳突然愉快地笑了:“冰雪里长大的野兽,皮毛定是相当厚实。更加喜这只并无外伤,未损及皮毛。且让我想想,做个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