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再世》慕雪安

8、六、杨柳于人便青眼

　　沉香到了华山，先去见了三圣母。其时百花仙子正在华山，拉住不肯放，一定要让她的花仙子也见见这好姐妹的儿子。沉香虽然深恨百花，却无法出言拒绝，只好跟了母亲来到花园。

　　“哟，都长这么大了！”“沉香，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记得么？”“真像三姐姐，是不是？”

　　沉香被一群花仙围着，鼻间是浓郁的花香，脑中是唧唧喳喳的碎语，当真不胜其苦。又听牡丹仙子说他长得像三圣母，肚内暗暗腹诽：若我长得像娘，舅舅早不会让我在天界待着了。

　　他正苦恼，忽然灵机一动，深深吸了口气，登时“啊欠”“啊欠”的打起喷嚏来。

　　神仙是不会感冒的，所以见他喷嚏不止，三圣母先慌了神，分开众花仙，问道：“沉香，怎么了？”

　　“没事，娘。”沉香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笑道：“大概是哪位姐姐身上太香了。娘，您知道我小时候就问不得太香的东西。”他略一躬身，又道：“真是失礼了。”

　　花仙本来就是花精修成，身上哪有不香之理？这下一众仙子包括百花都不能近前，沉香连连道歉，态度十分诚恳。百花仙子笑道：“男孩子嘛，不爱花情有可原，我记得你刚出生那会儿，我们抱着也是不老实。”

　　沉香摸头发，笑道：“那我可不知道。娘，我还想出去转转，您和百花姨母聊吧，儿子走了。”不等三圣母叫他，施礼转身，驾起云来逃之夭夭。

　　杨戬下了朝，吩咐老四整理文书，自己起身来到书房。

　　书案上卷册整整齐齐码在一边，他布置下的文章写好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拣出一篇来看，内容尚显稚嫩，立意却十分好了。杨戬笑笑，顺手取过案上朱笔，将文章圈圈点点评点一番，想起外甥不让他设书阵，又在下面写上几卷书名，留待沉香回来自己翻看。

　　他一转身，见画架上晾着一幅薄卷，隐隐约约看着是个人影，好奇心起。往日没见沉香画过人物，只肯画些花鸟鱼虫，说是练好了才肯画人，又道第一幅早已想好，舅舅不用操心。却不知这“第一幅”，画的什么。

　　杨戬犹豫良久，一会儿想沉香也要拿给自己，一会儿又想自己身为长辈，总不好偷偷看外甥的画，左右为难。忽听外殿老四大声道：“二爷，理好了。”总算不再去想，强压下好奇举步向外。

　　不想他转身时衣摆轻带，那画飘飘悠悠吹落下来。杨戬侧身去接，心中无奈笑道：这可不是我故意的。

　　沉香隐了身形在张家村落下，幻了容貌问路边老者，得知刘彦昌和那张家小姐成婚后不几年就搬到城里去了。知道这个“父亲”大概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生命里，沉香放下了心。杨戬手段高妙，当年借了查沉香“亲生父母”之事把整个华山生死簿要来，刘彦昌名下一妻一子当然就不复存在，只要不让他再遇见杨戬或是杨莲，怕是当那只是梦境也有可能。

　　沉香离开张家村，到上一世初遇杨戬的小湖边伫立一刻，驾云而去。

　　淡淡的墨色勾出几笔山水，小湖上漾着水气，一派清凉。一条黑色细犬威风凛凛站在湖边，在它身旁……白衣人怀里的孩子睡得正熟，衣着不同，眉目却正是十六岁的沉香。然后，细细描绘出的，白衣翩然，温柔宠溺笑着打着扇子的，是杨戬自己……

　　看着小妖在阵法中渐渐化为灰烬，沉香面上带出些冷笑，这个阵势总算是练熟了。虽然他此时法力不弱，武艺也强，对敌时却总爱先布阵法，诱敌深入，就是灭神阵留下的影响了。杨戬教他的东西，有不少他前世在神殿中自己攻读过，但有人指点和生搬硬套完全不同，这十六年重新学习的知识，可以说都是直插要害，灵活运用起来比以前强上几倍。

　　他正待上前检看，忽听旁边一株大树上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同时，一个少年跳了下来。

　　“你是哪家道门弟子，这一手阵法可漂亮的紧！”

　　沉香心中一凛，如此近的距离自己都没发现！退后两步，抬眼看时，莲衣童颜，金圈长枪，不是哪吒又是何人？心里想着得来全不费工夫，面上却簇了眉，气势内敛，冷声喝道：“你是何人！”

　　哪吒打量着对面的少年：一身淡黄色的短衫，粗看之下没什么特别，但细观察，那衣服袖口领口都细细密密纹了符咒，竟是上好仙衣！再看对方面相，虽然年少，也是一等一的好容貌，神态上还有些熟悉，看他除妖手法，法力定也不弱，心中赞叹：好一个少年。顿时起了结交之心。

　　“我是哪吒，你既修的道术，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看你有些面善，你师父是谁？说来听听！”

　　沉香盯着哪吒看了一会儿，收了戒备，道：“我叫沉香。”

　　“沉香？你姓沉？名字好怪！”

　　“我姓杨，叫沉香。就像你姓李，却没人叫你“李哪吒” ！”

　　哪吒被他噎了一下，反而欢喜起来。这么多年，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了他的名字还毫无顾忌的和他说笑。他是少年性子，走上前去拍拍沉香肩膀，笑道：“你这小鬼不错！怎么想起来除妖，抢了我的生意？”

　　沉香见他一副兄长样子，暗暗好笑，心道：舅舅，不是我不肯叫他叔叔，实在是叫不出口。再说叫大哥早习惯了。

　　“哪吒大哥可有先在它们脑门上写上自己姓字？若是没有，可怪不得沉香；若是有，也是大哥写得太小，沉香没看见！”

　　杨戬这一天都带着些笑意，哮天犬见主人高兴，也跟着嘿嘿傻乐，被杨戬一扇子敲在脑袋上。

　　“笨狗，傻笑什么！”

　　哮天犬被他敲了也没收了笑样儿，涎了脸凑过去，讨好道：“主人笑什么哮天犬就笑什么。”

　　杨戬一愣，板起脸，道：“你怎么知道我笑什么？”

　　“属下不知道，不过主人这么高兴，准是小主人有好事儿，是不是主人？”

　　杨戬一笑，这笨狗今天倒聪明了。“沉香运气当真不错，想见哪吒，这么快就碰见了。”

　　哮天犬这回倒糊涂了，犹豫着问：“主人，小主人不是下凡三天了吗？您怎么知道他遇见哪吒了？”

　　杨戬但笑不语，心说我在沉香身上种了血归引这事可不能让这狗儿知道，万一他去向沉香告密，沉香回来少不得又恼他用这种伤身的术法，到时候又是半个月束手束脚。

　　沉香和哪吒立在松尖上，幸好这里巍峨险峻没有游人。

　　“这就是黄山了，你要想看雾松，咱们倒得等一天。其实我说这些山里，数泰山和华山景致好，不过你若想去，我就不陪着了。”泰山，自从黄天化得罪后他就再也不去了，至于华山，若那人去华山时自己当面撞上，岂不是平白气闷。

　　沉香看着眼前美景，心中陶醉，却没注意哪吒话里的苦意。算起来上一世虽然一路游山玩水，却不会欣赏。后来上了天，是没了兴致。舅舅阅历丰富，自己也不能差了，正好哪吒在下界多年，现在又不知道自己和舅舅的关系，就让他在干正事之余偷偷懒吧。

　　半山里云雾飘渺，沉香拉了哪吒徒步下山。两人嘴上交流着道法招式，沉香却始终不松口告诉哪吒师承何处，也不肯和他较量武艺。几日相处，哪吒觉得这个新朋友沉稳有礼，又有少年人的活泼热情，不疑有他，只当是师门长辈交代过其不许透露师承，也不再问了。

　　“哪吒大哥，这黄山灵气十足，为什么没有妖精在此修炼？”

　　“妖精都是躲在小山小洞里，像这种有名的大山大川，都有上阶地仙的香火，凡人又多，想瞒过天庭的耳目可不容易。那些一品地仙巴不得下个甲子就能上天，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那一块地，想修炼？哼，怕是没个百年便被司法天神处置了。”哪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没犯天条的不是没事吗？”沉香记得小玉可是三百年的狐狸精，她姥姥都千多岁了，偷宝莲灯灯芯前也没见舅舅管过。

　　“犯不犯天条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要功劳，没些个成绩怎么成！”

　　沉香知趣的闭了嘴。哪吒大哥对舅舅成见挺深，应该改日旁敲侧击的问些封神时候的事，让他自己想起舅舅的好。

　　“说起修炼，昆仑山其实仙气最多，原来阐教就是在昆仑山上，我小时候也在昆仑拜的师父。”哪吒眼中流露出怀念，“可惜师父随伏羲神王和女娲娘娘离开三界了，我就再没见过他老人家。对了，你要不要去昆仑山转转？以咱们的脚力，一个时辰足够了。”

　　沉香本笑着听着，忽然心里一颤。昆仑……就是那个一切大错铸成的终点……漫天血雾向他笼罩过来，那是舅舅的血，是他亲手劈在舅舅身上，喷溅出来的血，温热的，止不住的……

　　“沉香，怎么了？”哪吒推推他，忽然笑道：“你不会是昆仑哪个洞府的弟子，偷跑出来的吧，说起回去，怕成这样！”

　　沉香回过神，遮了眼中的痛意，笑道：“哪吒大哥说哪里话，我虽然也是学的阐教道术，却不是昆仑门人，只是……”自责、悔恨和着胸中泣血一样的痛楚涌出来，他的声音忽然变高，眼中泪光盈盈，“只是我曾犯过一件大错，我只希望此生再也不要去昆仑……别让我再到那里……他也别去……”

　　哪吒被他吓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他曾犯过什么大错，没法劝解。沉香却自己恢复了，抬手拭了泪，笑道：“让大哥见笑了。好在我现在还能弥补。”

　　哪吒松了口气，拍拍他背，笑道：“能弥补就好。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一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