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再世》慕雪安

7、五、西楼望月几回圆

　　杨戬回到神殿，去了朝服，梅山老六和哮天犬已围了上来。

　　“二爷，怎样？”老六一直怕沉香的事会给杨戬带来什么麻烦。老大老二都在华山，每日他随在杨戬身边，知道自家二爷极喜爱这个孩子，若是有什么变故，就是面上不显，心中也定然十分难过。

　　杨戬长出一口气，回身看到两人关切的目光，微笑道：“无事。”他从袖中取出木椟，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忽然道：“哮天犬，你去地府，把华山方圆五十里村镇的生死簿全要上来。”这戏还要再演一步才真。

　　“二爷，要那个做什么？”

　　杨戬没有回答，只是让哮天犬速去。老六见他没有嘱咐守秘，更为疑惑。杨戬却只是坐到案前，取了笔，摊开一份空白奏章，略一沉吟，写道：“……经察，华山五十里内凡人姓字，无有异象者……推究之下，当是其家人已入轮回……未得实情，臣甚为惶恐……”只要抹去刘彦昌名下仙缘……想到“刘彦昌”三字，手上加力，“咔吧”一声，已将翎笔捏断。

　　“三妹妹，九转玄功怎么了？二郎神不就练得那个吗？”敖红见杨莲面色不豫，却不知是怎么了，只好问道。

　　三圣母叹道：“我曾听师父说过道门术法，以阐教玉鼎真人的九转玄功最为强横霸道。当年玉鼎真人就是因为强修九转玄功走火，才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这么危险的功法，他怎么能教给沉香！”说着语气激愤，若杨戬就在眼前，定然便上去质问了。

　　好在沉香早知母亲对舅舅的凉薄，才不致当场失控。他装着迷糊的神色问道：“危险？娘，修炼很危险吗？舅舅都只让我盘坐吐纳，冲关过穴、搬运周天什么的，都是舅舅在做啊！那，舅舅岂不是会受伤了？”水镜中雨夜一别，再见时杨戬神功已成，沉香自然无法知道杨戬如何修炼，如何九死一生练出一身武艺。然而玉鼎真人因此而亡，他怎会不知其中凶险一个让大罗金仙都魂魄无存的功法，三千年，从未见母亲问过亲生兄长少年时修炼是否危险。

　　“二郎神帮你来着？”敖红却马上放下心来。“他既然练了，就当然知道该怎么办，三妹妹，你不用担心。”

　　“舅舅都是用本命真元护着我，每天用自己的法力帮我练功。他还说他不在的时候，不许我打坐……娘，我没事，舅舅，舅舅不会有事吧？”孩子拉着母亲衣角，十分担心。

　　三圣母脸色缓和了，见沉香眼巴巴的看着她，柔声道：“他……你舅舅不会有事。”

　　“噢，”孩子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小心翼翼的从颈上取下短剑，托着送到母亲面前。“娘，您看！舅舅说今年不能给我过生日了，提前送给我这个！”

　　敖红惊叹一声，欣羡道：“这是……斩仙剑？！这可是神兵！翻遍我们四海龙宫恐怕都找不出一件能比得上的兵器，二郎神好大方！”她转头去看三圣母，又道：“他对你们倒好。”

　　三圣母已恢复了平静，帮儿子把剑又挂上。“他要是真对我好，当初就不会把我和彦昌拆散；还逼得彦昌不得不把沉香送给别人，自己不知道流落到哪儿；还让老大、老二禁了我的足，不让我去找他……”

　　金乌已坠，冰蟾高悬。杨戬漫步到一片银辉中，静静感受那清冷辉光中的柔软。他睁开眼睛，那银色的巨大月轮上似乎晃荡着一个孩子的影子。

　　“舅舅？您在干嘛？”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舅舅喜欢看月亮，那以后沉香去娘那儿，每天晚上就看月亮，跟舅舅一起看！”

　　“舅舅在天上能看见我吗？”

　　沉香和三妹应该睡了。他走回案旁，那里正堆着需司法天神审看的卷宗。月光留在衣摆上，摇曳出斑驳的影子。

　　沉香坐在屋脊上，仰望着云中忽隐忽现的月牙。伸手入怀，轻轻摸了摸金锁和小剑。

　　^^^^^^^^^^^^^^^^^^^^^^^^^^^^催龄掌^^^^^^^^^^^^^^^^^^^^^^^^^^^^^^^

　　同时有反射的寒光在沉香的剑刃和三尖两刃刀的刀锋上跳跃，两人的腾空完全分不出先后，法力在风中翻滚着纠缠，如同裹在湍流中。“叮”的一声，刀刃携着无匹的杀气夹着雪光击在剑尖上，斩仙上淡青色的法力被破开，兵刃相交仿佛弹一根绷得极紧的银线。

　　沉香侧身让过刀锋，合身扑上，一个完美的半弧侧劈而下。兵刃撞击，互相荡开，斩仙像是完全不着力，顺着挡开的力量在他手里转了方向。这个瞬间，杨戬手中枪无声地直刺出去。“换手太慢了！”雪光擦着沉香的脖子激射出去，演武场上一块玉砖骤然消失。沉香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杨戬已经抽枪立定，沉香咬咬牙，没有再退。默念法诀，左手在剑身上一抹，有一丝白气渐渐环绕上了剑身，柔和的水光收起，换上了耀眼的白芒。

　　杨戬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这孩子的法力精进不少啊，虽说还不能完全解开当年自己下在剑上的封印，但已经能释放斩仙大部分的力量了。他轻抬枪身，不再维持直刺，手臂一抖，法力圈出一道银弧，与沉香的剑一连串地交击，发出一声连绵不绝的悠长鸣响。

　　两人再次退开，沉香的呼吸声急促起来。

　　杨戬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移动过。“你的法力太分散了，”他示意沉香仔细观察斩仙上法力的流动，“强行控制剑芒不如在必要的时候在凝出一两寸。”他抬手举起三尖两刃刀，指向右侧。“你看。”

　　就在他举枪的一瞬间，枪尖上像是有风在扭曲，突然暴涨两尺！

　　冷汗从沉香鬓边滴落，根本不是目力可以捕捉的瞬间，杀寒还在，一切又已平静。他不由自主的摸摸喉头，仿佛刚刚那银色的枪尖已经刺透了他的咽喉。

　　杨戬收了枪，走过来，提袖为他擦去冷汗。沉香已长到他胸口一般高，相貌上并不十分相似三圣母，倒是因为整日与他在一起，气质、神态都颇有“司法天神的气势”。

　　似乎杨戬的接近有效的消除了刚刚的杀寒带来的惧意，沉香马上就恢复过来，把斩仙剑缩小，收回衣服里，抬头笑道：“总之这个月又多接了您十招！舅舅，您今天不会只用了三分力吧？”他已经有十六岁，在外人面前也都是严肃的，然而只要在杨戬身边，总显得长不大。

　　杨戬任他牵着自己袖子，微抬了嘴角，道：“三分半。怎么，想偷懒了？”这个外甥虽然是最了解他的人，常常能猜出他想什么，不过在杨戬眼里，沉香的心思也就比自己的要多一步看的过程。

　　沉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抓了抓头发，道：“第二个书阵我昨天已经破了，武艺上也有进步……舅舅，我就下界玩两天，好不好？”

　　自己倒真忽略了他还是个孩子。仙界少年极少，有数的几个也多是身形长不大的老人精，沉香虽有长辈宠着，多半还是寂寞的。也罢，就找个差事让他下界去凡间玩一玩。

　　“沉香，我找几个小妖给你练练手，你下界不必急着回来，多玩几天，也顺道去看看你母亲。”

　　“哎，舅舅，您知道哪吒三太子在哪儿吗？您上回说起他，我想见见这个哥哥。”

　　杨戬目光一闪。想见哪吒？说起来自从自己下狠手处置了黄天化之后，这个小友就再没来过，也有八百年没见了。他沉吟了一下，若是让沉香多和仙家交往，到可以显出自己有培养他入朝的意思，哪吒也不是位高权重深得中枢信任的人，不怕上面起疑心。只是，真要把这孩子卷进来？真的让他入这繁复诡谲的天庭？

　　“什么哥哥，你应该叫他叔叔！”他抬手敲了一下沉香的脑袋。少年急切的看着他。

　　罢了，哪吒也从不入朝。“他早就不来找我了，你去有妖物作乱的地方或许能找到他。”

　　“哦。”

　　“怎么，还有什么事？”杨戬看他没有回房更衣的意思，问道。说来沉香跟他十三年，别的不提，性格习惯倒是学了个十成十：穿了白衣不肯动手，见不得家里一点不干净。除了不爱见暗之外，完全是自己的翻版。

　　“那个，舅舅。”沉香绞了手指，面上泛上些红晕。“我听娘说我小时候订过一门亲事……”他一下子加快了语速，“我不想和没见过的女孩儿结婚，能不能……”

　　杨戬心里涌上一阵无力。三妹，沉香本已是逆天出生的孩子，你怎么还能为他定下婚事？他勉强压下不悦，以最平常的语气问道：“是什么人家的孩子？”

　　“好像是华山一个大户善人，姓丁。”

　　杨戬闭了眼。凡人。三妹，你当真以为二哥能一手遮天吗？还是为了报复我，才做出这种……这种……

　　沉香看到杨戬脸色，突然想到自己真是笨蛋，这可不是前世什么都不懂和天庭对着干的时候。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急忙道：“舅舅，我都修炼这么久了，以后若是成了神仙，怎么能和凡人成亲呢？舅舅，您想想办法，帮我把那个解除了吧！”丁香，对不起，不过别卷入我们这些神仙的世界，可能真的对你好一些，凡人的生活，真的已经很幸福了。

　　杨戬脸色缓和了些。丁家，那年看生死簿上，好像福缘也不浅，但无论如何，这时不能踏错一步。或许过几十年，等自己架空中枢，改了天条，可以给沉香选一个美丽娇柔的小妻子，是人是仙都无所谓，可绝不是现在。他歉疚道：“沉香，当初我要是没把你带上天来，现在就不用考虑这些了。可是你知道的，舅舅没法瞒住所有人，让你自由自在的作一介散修……”

　　“您若没把我带回来，我恐怕就变成一个只想着当小员外的混混儿了！”沉香打断杨戬，眼睛里带了恳切，“……求您别自责……”

　　杨戬拍了拍外甥肩膀，微笑道：“你能这么想……舅舅会让人去解除婚约的，放心吧。”

　　“嗯，那我去换衣服了，舅舅您今天也早点休息。”

　　杨戬看着外甥走到殿门口，又转过了头。

　　“舅舅，那个控制时间的书阵，以后，还是不要设了吧，太伤元气。”就好像从舅舅心里走出来一样。“您气色这样差……我下界的时候，没人管着您，可不许太劳累。”

　　被他看出来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