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再世》慕雪安

5、三、怜此稚子纯娇憨

　　一串串玉质的风铃在微风中“叮铃铃”的脆响，薄薄的云气从真君神殿大开的窗子里飘进飘出。

　　一个小小的身影蹑手蹑脚的出现在大殿的屏风后面。小沉香顺着曳在地上的黑色大氅看上去，他的舅舅杨戬正凝神批卷，暗金色的冷冽墨色出现在一张又一张公文上。沉香忽然皱起了眉，一团云气堆在杨戬脚边，而不是自己离开时，在他银色的冷硬宝座上。

　　“舅舅！”

　　杨戬猛然惊醒，下意识的卷袖想把脚边的云朵拾起，一抬头，看见外甥一张小脸苦成一团，不满地瞪着他。杨戬心中苦笑一下，又被这小家伙发现了。

　　“舅舅又不听我的！”小沉香跑过来，轻轻捶打杨戬，他伸手摸摸座位，凉冰冰的。“沉香生气了！”

　　杨戬无奈地看着外甥嘟着嘴，抓起自己丢在地上的云朵向他身边堆。“好了好了，舅舅再也不敢了。”

　　小沉香瞪着他，继续自己“把舅舅埋在云里”的大业，“您的保证啊，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说好了不能坐在这冷冰冰的椅子上的。”还一坐几个时辰不动窝。

　　杨戬宠溺地任由沉香夺去了手中的笔，看着他对一叠公文发脾气。“都两个时辰了，你们不能再霸占舅舅，该还给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杨戬一揉，沉香满腔气他不会照顾自己的怒气都泄了，他爬上舅舅的腿，向杨戬怀里窝了窝，不再折腾。

　　“舅舅，您就爱惜自己一点儿，就算为了我和我娘，爱惜自己一点儿。”

　　杨戬本在笑话这小家伙大惊小怪，听到沉香幽幽的声音里竟有一丝哀音，心中微痛，却有些温暖，搂了搂孩子，道：“我会的，舅舅一定……努力做到……”

　　“主人！小主人！”哮天犬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不说正事，首先蹲到杨戬身边。沉香向右挪了挪，让杨戬能腾出左手摸哮天犬的脑袋，哮天犬陶醉的傻笑时，沉香忽然发现，舅舅揉哮天犬和刚刚揉自己的动作，好像。

　　小小的孩子坐在怀里，占据了杨戬的左手，温温软软。哮天犬幻了原形蜷在他脚边，不时蹭上一蹭，若是……杨戬摇了摇头，压下想妹妹的心思。三妹如今虽然不肯见他，但是，自己送沉香去华山的时候，远远望上一眼也好。清源妙道真君似乎从未想过自己可以隐身而不被妹妹发现，心底，他还是怕见到妹妹说到他，时不时还会流露出的恨色。

　　沉香此时却在四处张望，想找找这神殿里还缺点什么。两年前，他趁杨戬去封印妖兽，把前世的记忆抽出来藏在金锁里，以防时间长了细节会模糊不清，以致在未来的局势中有什么疏失。卸了那些沉重的回忆，再加上这几年在杨戬身边长大，他好像真的恢复了小孩子的性格，经常提出些让杨戬哭笑不得的要求。比如神殿太暗太冷一定要开窗户；宝座太硬舅舅不可以直接坐在上面；就算舅舅不用睡觉，每个月也要抽时间陪他睡觉，躺也得躺上一晚上……还磨着杨戬亲手做了风铃，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上“舅舅”“娘”“我”“狗狗”，墨汁淋漓的挂在案头，被直六叔笑了好久。不过沉香亲眼看见当天夜里，灯火辉煌的大殿中，杨戬一个个做着风铃，挂在窗棂上，最后在最后一个风铃的玉串上用血写下“父”“母”“兄”“妹”“甥”，久久的看着，天明时做法隐了血字，干净透明的收在袖中进了密室。

　　“舅舅，”沉香在杨戬怀里扭股糖一样拧着身子，“我们在这儿插一枝花吧，舅舅那么喜欢桃花，我们插一枝桃花好不好？”

　　杨戬放下笔，顺着外甥指的地方看了一眼，又抬眼环视了一圈，颇有些无奈的发现，自己原本威严冷肃的神殿如今越来越失了冷冽和肃杀的气势。串串风铃愉快的“叮铃铃”欢唱着，屏风上的画也换了淡色的《列子御风》，如果再在书案上放上一束花……怎么感觉回到了灌江口？

　　“舅舅……”沉香拖长了声音叫。实际上他也是这个用意。灌江口，虽然那里也不见得有多少愉快的回忆，但在那里，舅舅至少还是轻松的，至少，还曾为了自己，活过一阵子。他挂在杨戬袖子上摇晃，因为沉香在怀里，杨戬不得不卸了铠甲，怕它尖锐的边缘伤了孩子，正遂了沉香心愿。

　　杨戬叹一声，抓住正在他肩窝里蹭来蹭去的外甥，想瞪他一眼，又舍不得。再叹了一声，才开口道：“沉香，舅舅衣服乱了。”

　　怀中的小人儿马上僵住。

　　时间转瞬即逝，华山一带，如今已恢复了繁华。十年前这里曾经山崩地裂，然而七年之前，随着又一阵地动山摇，华山竟又恢复了原状。华山之民心惊胆战之时忽然发现曾一度消失的圣母宫复又出现，纷纷前往求拜，不到半月，华山圣母宫便香火复盛了。

　　杨戬拉着沉香站在云上。他本是来送沉香到三圣母那里去的，但是沉香一定要学驾云，他架不住外甥软语央求，想到沉香也10岁了，自己不能每次都抱着他，便答应了。

　　看着沉香扶着自己摇摇晃晃的站着，杨戬心中欢喜。这孩子虽然有时贪玩，但习武、读书都能耐得住性子，倒是颇像自己。沉香此时已修了半年九转玄功，三岁之时，杨戬曾大耗功力为他洗筋易髓，这半年又仗着两人真气同源，每日用自身真气带动沉香体内周天运转，三千年精纯法力非同小可，端得是进境飞快，竟然只用了五个月便为沉香筑基成功，轻轻巧巧地迈过了常人百年都不见得能过的第一道大坎。

　　“舅舅，舅舅！我会驾云了，我会驾云了！”沉香欢快地叫起来。前世虽然也曾学过，但孙悟空教的不耐，自己学的马虎，后来更是吞了大量仙丹才勉强跻身高手。如今每日杨戬为他细细讲解道术、文章，习字、练武都是手把手的教，与前世怎可同日而语？

　　“好了。”杨戬看看天色，金乌已过正中，想来三妹也等的急了。“沉香，你既学了驾云，以后就不用舅舅送了。什么时候想回华山，让老六跟着就行了。”

　　“不嘛，学会了也要舅舅送！”

　　“沉香……”杨戬略有点无奈。这孩子，怎么粘他粘得这样厉害。

　　“舅舅……您真的不去了？”小孩子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不了……”何必呢，三妹自有朋友在，沉香又回去了，自己何必去扫了她的兴致。

　　杨戬伸手入怀，取出一物，半蹲下来送到外甥面前。“你娘想让你在华山多住些时候，舅舅肯定来不及给你过生日了。”他摊开手掌，一柄小剑尾处系了银链，流淌着淡银色的光华。“我本不打算这么早就给你，不过，这样的神兵还是用你自己的法力温养着，才能心意相通。”

　　小剑缓缓长长。剑柄浮雕了夔龙及江崖海水纹饰，镂空缠枝花蔓，错银云纹均匀排列，如流水卷云。杨戬伸出一指点在剑身上，一边道：“我看你不喜欢长兵。它名“斩仙”，是你祖师玉鼎真人的法剑，（师傅我对不起您，不过《人生》里也没有您的戏份，这么好的剑不用可惜了。玉鼎：……擦汗：还是您想让您徒弟把自己的兵器让给他外甥？二选一，挑吧！玉鼎：……）剑质绝佳，有“凶兵”之名。现在它的光华被我封着，等到你能破开我的封印，就可以用了。”两人缓缓落到圣母宫外的桃林里，杨戬看沉香仍愣愣的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轻刮了他的鼻子一下，道：“高兴傻了？还不快拿着！”将剑交到外甥手上。

　　剑身凉凉的，流淌着柔和的水光。杨戬的法力在剑外形成一层膜，包住了里面细密的光纹。透过法力，完美的淬刃仿佛宽阔如江水的两岸，缎纹如千万波浪奔流，直到剑顶及海洋。剑气呈流水状直泻剑尖，刃坚韧但含蓄，尖锐利而藏锋，笔直的脊背如伟岸君子。沉香眼中有些酸涩，强忍了泪，紧紧握住剑，像握住了自己的生命。这上面满满的全是期望啊。那期望就是这一世舅舅的宠爱和教导，就是上一世他全部的声名、尊严和生命。沉香抬起头，“舅舅，我一定好好努力，绝不会让您的期望落空！”

　　杨戬看着外甥郑重其事的把又缩小了的斩仙剑挂在脖子上，与金锁挂在一起，抬头。桃林那边，纷纷落下的花瓣中，身着淡蓝色轻纱的三圣母站在那里。他清楚的看到妹妹脸上的笑意在自己看过去时消失殆尽。心中绞痛，他推了推沉香，终于把“早点回来”四字咽下。“去吧，多和你娘住几天。”

　　他站在那里，看外甥向着妹妹跑过去，三圣母张开双臂迎上来……朦朦胧胧的，看见母亲站在那儿。我知道您绝不会再拥抱我，但是，娘，请您等着二郎。

　　该走了，他准备回去。

　　“舅舅！舅舅！”那孩子又跑回来，当着他母亲的面狠狠抱住他的舅舅。“您早点来接我回家。”

　　家？“沉香，华山才是你家。”

　　“才不是呢，沉香的家在天上，在舅舅家。”孩子松开他，晃了晃他的生日礼物，跑回去。“舅舅记得来接我！”

　　花雨里，一大一小远去了，不复在他视线中。杨戬轻轻牵起嘴角。该回家了。

　　杨戬跨入神殿，还没有来得及安慰因为不能跟着他而心情低落的哮天犬，便见梅山老四急匆匆走进来。

　　“二爷！瑶池请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