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番外二、当《再生》的杨戬到了《聚》中（完） ...
-
与哪吒定定相视，杨戬在那双眼中看到掩藏极深的痛楚悔愧不经意从笑意里悄悄滑过，本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了。自他认识哪吒以来，那小友就是当年身陨再复之后，也未曾有过如此深彻的悲痛，哪吒应该就是快乐无畏的，永远有他少年的相貌和少年的单纯，并不该如今天这般强作欢颜。
为何这世界每一个人，见他之时都深藏着黯淡伤怀，为何短短不到百年，便多了这许多复杂的欲言又止。这结局不可谓不好，那就是过程，无法接受么？
他心中一颤，想起自己曾有过的隐约想法……莫非这世界的杨戬当真走了那条路，将身边众人全部逼开，结果造就了如此多的悲伤？
他微微的转目去看对面坐着的沉香。虽然这孩子不像自家外甥一样在自己身边长大，但是，也该与那人有着一份感情，硬生生斩断的时候，可会叫他有多失望……
还有三妹……其实他已经习惯了三妹对他的倒行逆施的指责，那好在还会对他所行为恶不满，会规劝，会流泪，会大哭大闹盼他悔改。若有一天，需要设计她连这份带着恨意的关怀都舍了去，将司法天神的行为与她自己完全割裂开，该有多痛……而莲儿这个样子，显然是知道那份设计，她那样撕裂血肉一般的决裂决定到最后只是起源于哥哥无能之下的拙劣演技……
震惊的看着屋中的每一个人，最后将不可置信的探寻传递给身边的母亲，左拳握死了，身子竟随着脑海中展开的推想微微的颤抖。
瑶姬心痛的覆上杨戬左手，轻声道：“戬儿，娘在这，想到什么都可以告诉娘。”
最终他只抬起头来，合眼再睁开，吐出一句，“我知道了娘，那样破绽百出伤人伤己的笨法子，儿子不会再用了。”
沉香暗中叮嘱了小玉，将三圣母拉走，莫妨碍了几人商谈大事。回到殿中打出几个隔绝结界，又为长辈添茶，才有空回到自己座上，叹息母亲居然是亲近几人中唯一没能看出舅舅不是自家舅舅的人。就是刚才哪吒说的如此明显，自身也稍微疑惑，叫舅舅一哄也再不细想了。不过好在舅舅并未在意，如此也省的向娘解释。开始专心听杨戬与瑶姬说话，预备杨戬有何疑问可以马上解答。
就盼，如此之后，舅舅回去能少受点伤害。
盼那些曾反复设想的如果能够实现。
盼这样的计划能多增了筹码，换了牺牲。
盼他能带着我们的祝福和期待，早早改了天条脱身吧……
***************************************************************
“窃花弹雀跳板摸鱼，戬儿，可知如今灌江，何者为害最甚？”走在小青瓦白墙和五颜六色挑了旗帜的摊子之间，瑶姬拉了儿子的手，笑意盈盈的问。
一侧是欢腾流淌的岷水，沿江绿树红花、青石河栏、卵石小道宛延曲折，道边无数的摊子，有用三丈高的竹竿挑了招牌，有腆了肚子鼓足中气大声叫卖，还有钢丝耍猴偏偏挂了对街屋顶，那小猴子委委屈屈的蹦到对面，窜上屋顶跑了。班主也不急着去追，堆着笑对周围人行礼，铜钱里夹着银毫，都扔向他手里的盘子。
杨戬带了笑意看那班主收钱，收着收着冒出几个少年用长竿一捅，盘子翻倒洒出几十枚方圆来，就有孩子钻进圈子守在一边等着捡，捡了几枚就发一声喊，四下跑开，班主骂着小无赖去追，于是孩子们泥鳅一样钻来钻去人流都堵在那里了，最终悻悻回来。
他想起那些人憎狗嫌的年纪里被大哥拽着溜到镇子里玩，满城的桃枣都熟了，果树的树枝一直伸到各户人家的墙外，大哥拿着长杆直打过去，自己便在后面跟着捡。
弯腰拾了一枚散落的铜钱，放于母亲手上，笑道：“无饥馑灾荒之属，自然少年顽皮是为一害。”
沉香缩了缩脖子，笑道：“好歹没叫舅舅见过我少时胡闹，怕是气的要打了。”
杨戬盯他一眼，叹了一声，“可惜十几年都只小心了天庭，没放那孩子下界折腾，如今养成了好静性子，怕是和你小时候不像了。”
哪吒却取笑道：“大哥不也有圈山打猎走马拉弓的时候，这事说不得准，如此寿命如何按凡人计算？我倒是少年当的惯了，这些年颇不自在。待回去事情成了，也下来灌江隐居，看您那头好外甥，是不是也有少年性子。”
于是一行人在江边的小街上晃悠着前行，一路上看过叫卖鲜花的小贩，道对面本是高低错落的风火山墙，走了一阵渐渐出现“黄辣丁”、“炒大虾”、“水乡坊”、“滨河坊” 的牌子，小摊小贩也少了，换了街道两侧临水的铺子。有烫沽亭飘来煮鱼鲜的香气，卖酒的商人也不用量器，抱着五斤装的坛子高高一倒，清澈的酒液化成一条细线坠入杯中满满当当，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瑶姬握着儿子的手，慢慢与他说这些年灌江的琐事，说他如何就将封地撒手给了下面人，回来时连自家屋子都得从头收拾。杨戬只默默听着，不去打断，由着母亲带他走过长长的街巷，身后跟着几个小辈，时时搅缠欢闹。
就这么一家走在路上，看他们庇佑下的凡尘。江心船货相连，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在岸上跳来跳去，到了近岸的时候帮着拖船靠岸，然后向老板讨要刚运到的干货、河鲜。有扯着风筝的小子从他们跟前跑过，拽着更年幼的女孩跌跌撞撞的跑，被家里大人抓住要打，高高举起手来，轻轻落下。
赤色的云霞涌上西面的天空，犹如点燃天际一样，落日余晖照在大殿绛色的吻兽青瓦上，流光变幻。庙祝在铜铸的龟鹤中投入了点燃的沉香木，细直的烟从龟鹤嘴中袅袅弥散开去，有如一层薄云雾霭隐没了大殿的正门，远处高阁上遥遥传来扣击云板的声音。
“戬儿，回去以后，遇见什么事都别伤心，别放弃自己，就算……”夕阳的茶金色光辉下，瑶姬咬咬牙，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就算连兄弟和亲人也都背弃……”她轻轻按住儿子胸口，那衣服下面是她亲手挂上去的一枚玉玦，暗刻了沉香与她压缩了的水镜阵法，“……别把罪都拉在自己身上，保护好自己……”
杨戬默默的扶住母亲，转头看一眼墨色木匾上银钩铁画的“仁佑王殿”四字，低声应道：“是。”
“哪里都不许伤着，听到没有……”
“好。”
“不管怎样，别学他……戬儿，你的法子，一定也能解决的，也能的……”
“是，儿子不会乱来，您放心。”
“……”
沉香按住跳痛的眼睛，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从他指缝间倾泻出来，江上最后的阳光只剩了一缕，低低的降落在水面上。
他慢慢的握拳，然后轻声道：“舅舅，该走了。”
于是那人缓慢而坚定的握住瑶姬半拥住他的手，轻轻放下，一点一点松开。他走上殿前石阶，转身而立，渐近的黛色从身后慢慢扩散。
“……”
那些未出口的话掩盖在突然爆发的银色光芒下，那样耀眼的铺天盖地的颜色里，只能看到远远的有他熟悉的细瘦黑犬奔过来，再后面几个兄弟面貌，便再也模糊不清。
有与他身形相貌完全相同的人走过身旁，两人只一顿，擦肩而过……
***************************************************************
渠黄将手下打发了，又看过小玉情况，便要回自己住处，廊外经过，正殿的灯火却还亮着，犹豫再三，走了过去。
“真君大人，早些休息吧。”
杨戬抬起头来。大殿门口，渠黄恭敬站着，见他点头，轻声走近。
奏章已批好，笔砚也似早就收拾停当，杨戬只持了字笺观看，看了一刻，收在袖中。
“真君大人似是比白日气色好些。”
略颔首，杨戬起身，拂袖熄了满殿烛海，登时殿中只剩了清冷的银辉。月色下渠黄看去，似是见他微微柔和的一身的威严冷厉，道：“没事了，你也去罢。”
怔愣了半响，渠黄躬身退出大殿。
手在颈上玉饰摩挲一下，走到后面密室，果然如信笺所言，天条副本在案。他闭目半刻，低声道：“却只多事……”
但的确可省得不少心力时候……
展卷观看，前面一字不差，后面还待将来推敲。顺手将那信笺插入书帛当中，留作记号。
签上金墨点点，笔锋英挺清俊：“天条留本可参。沉香变化上天见余，无事已回，莫念。”
***************************************************************
殿前银光散去，熟悉人影显现，瑶姬上前两步轻轻拥住杨戬，低声道：“戬儿，他回去了。”
杨戬扶了母亲，避过扑到身边的哮天犬，对不远处梅山五人点头示意。沉香、哪吒和小玉走上来，面上似悲似喜。
杨莲追着哮天犬一路小跑到近前，微微喘息，拉住哥哥袖子，不解问道：“二哥，刚刚为何殿中发光？你没事么？”
杨戬从容笑了，替妹妹扶正跑歪的簪子，温声道：“没事，已经解决了。”停了一下，又道：
“娘，三妹，沉香……我们回家。”
（番外完）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番外二、当《再生》的杨戬到了《聚》中（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