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再世》慕雪安

39、番外二、当《再生》的杨戬到了《聚》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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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短短的回廊，杨戬被沉香扯着，只觉得漫长的望不到头。越靠近三圣母居住的小园，纷纷落下的轻红软瓣越像细雨一般，淋淋漓漓洒在头上、身上，空气中满是桃花的甜香，脚下，也渐渐被柔软的淡粉覆盖。

　　不提防一扇浅色的门扉出现在远处掩映的花树间。虽然沉香刚刚说是被轰出门来，此刻那两扇精巧的对开却只轻轻的掩着，门畔胖胖的镂花窗子开的完全，微风过去，雪白的轻纱随之拂动。

　　杨戬下意识的停步，周围是一片晨曦中的静谧，夹杂在悦耳鸟鸣声里有点点滴滴清脆的玉响，仔细看过去，那窗子后面，一串风铃正在摇晃。

　　沉香并未催促，只停在杨戬身后两步默默的看着，甚至盘算如果舅舅抬不起脚步走过去自己要如何救场。但还没等他转一个脑筋，就见面前人握了握拳，坚定的，毫不犹豫的走向最后一道月门。

　　杨戬踏入那四通小园的第一步，便看到一人长裙曳地，从另一边匆匆向自己走来，晨曦的阳光映在她鬓边玲珑繁复的坠饰上，跳跃闪烁。他跨进月门的一瞬间，那人也正好看了过来。

　　心中一空，手指不由自主的扣死在石栏上，本是前行的步子，无论如何抬不起来。

　　原来无论之前知道了多少，做了如何的心理准备，当真见到也一样会颜色大变，心神失守……

　　“戬儿，你可无事么？刚才娘觉得心里不安……”瑶姬从那边走过来，扶住儿子垂在身侧的手臂。

　　“戬儿！怎么了？”

　　杨戬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温婉容颜带了惊色，听她语音中瞬间出现的颤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知道自己撑在一边的手臂在抖，被握住的另外一边更是痉挛一般，然而却无法控制。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体会到自己五感灵敏的程度，那双温暖的手扶在自己臂上，有稍稍的收紧，却不曾用大力握死，温度透过衣袖传到皮肤，细微到每一个指尖的接触都在脑海中炸开。桃山的曾经已经过于久远，远到早已忘却那样痛彻心扉的一天究竟是否握住过母亲的手……

　　“戬儿，你……”

　　握在臂上的手放开，然后他听到母亲说：

　　“不，你不是戬儿，怎么会……”

　　杨戬心里猛的一痛，混乱的思维只挤出半句话：“娘，我……”

　　瑶姬只退了一步，刚刚放开的手收回到半路，停在空中。

　　无法思考，无法行动，他看着母亲怔愣的看着自己，半响，突然捂住了口，微微睁大的眸子中眼泪簌簌的流下来。瑶姬颤抖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握着，喃喃道：“……不，你也是戬儿，也是……天呐，为什么，怎么可能……”

　　被母亲用全身的力气握住，杨戬颤抖了一下，然后无意识的小心回握过去，马上另一只手颤抖的抚上他的面颊，条件反射的想躲，然而却硬生生的留在了原地。

　　让过了额头，四指、拇指依次从他眉上、眼角、脸颊滑过，怔怔看着他的人收回手，轻声道：“真的是戬儿……是过去的戬儿！不是幻象……”

　　呵，却是连外婆也感觉到了。沉香脱力一样靠住身边的廊柱，抬手擦一擦眼睛。好在，好在外婆马上就认出了不是舅舅，也马上认出了是舅舅……他抬头看天，无法控制的勾起一个笑，若当真分辨不出两人，舅舅就是一时间欣喜，事后想起来也会黯然吧。

　　可舅舅你不知道啊，不知道我们多少次看那样的曾经，对何时的您身形神态早已铭刻在心……

　　“外婆，”沉香上前两步，“舅舅并不是过去的舅舅，依沉香之见，是从另外一个三界，亦有类似经历的地方与这边交换了。不过不同之处甚少，那边的我正是十六岁，所以见了您……”

　　瑶姬打断了沉香的话。

　　“总之就是戬儿，”她转回头，放开杨戬，深深的吸了口气，强笑道，“又已经……长的如此高了，看来那边的我也错过了你长大……”

　　终于控制了行动，杨戬闭一闭眼隐了潮湿，掀了衣摆跪下，“娘，都是我错……”

　　“说什么傻话！”刚忍住的泪又洒了下来，瑶姬揽住他肩，将他拥在怀里，“我的戬儿，哪里做错过什么，哪里做错过什么啊！”

　　杨戬的声音也在颤抖，“但若不是……”

　　“不，是娘错了，是娘不好！是娘太懦弱才都推在戬儿身上，”瑶姬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还是娘拖累了我儿，害你，害你……”她稍稍退开，目光只在儿子面上，流连于眉间深刻的刀痕，嘴唇哆嗦，“害戬儿违心成这个样子，为难成这个样子……”

　　杨戬闭了眼，每一字都像带着血从牙关里出来，“不为难的，只要真能如现在这般……”

　　这半句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是一震。

　　半响，瑶姬轻声道：“能的，娘相信你，不管是哪个戬儿，都能的。”她再一次拥抱了他，“并且，不管是哪个戬儿，都是娘的戬儿。”

　　娘相信你能的，可更希望你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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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被沉香拉着到被母亲拉着，杨戬一时间竟有些同情这边的自己，果然如沉香所说完全只能听任家人摆布。

　　当然这并不仅仅因为母亲发话。只不过是瑶姬说他面色不好，非要按住了检查清楚，然后无论他想解释什么，都会被沉香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堵死。并且母亲伤感的说“戬儿三千年都没在娘身边如今早有了自己的主意”云云，两人同时用能完全看透他的眼神无声的谴责他的疏忽自己……

　　于是，当他得以独自推开妹妹的房门，看见三圣母只是安安静静的背对门口坐着时，早有多少愧疚不安和手足无措，都已被折腾的忘了去。

　　一瞬间，他只想起少年时山中小屋，露水下匆匆开门后乖乖等在房间的幼小女孩。那时候他也便如今日一般，早早知道有人在门那头坐了，只等自己走到身边。

　　原以为伤她若此，今生就将无法再同处一室……

　　他轻轻走到妹妹身后，身影映在妆台上的水晶中。杨莲并没有转过身，也不说话，却突然抬手掩住她自己眼睛。

　　原来，多少愧疚难言的心事只这一个动作便能散去……

　　莲台内哀哀的哭求，压而复释的疏远，以及再次决裂的冰冷疯狂，终究敌不过血脉亲情的牵绊和三千年相依为命的温暖。自己如何的严酷阴沉，一切成功之后还是能够得到母亲的认可，莲儿的原谅，还是能有看到妹妹对自己不设防任性的一天。那些误会解开之后，母亲还是能够接纳他，而三妹还是能够明白自己为她好的心情，毫无芥蒂的许他退回到她的天地里，重新站到那个熟悉的位置上……

　　复杂的表情变作了微微的好笑，杨戬被这一个孩子气的动作激起了猜谜的兴致：若是他在此，会对正闹别扭的莲儿说什么呢？是会先拉下三妹掩耳盗铃的手，还是敛了气息等着她回转呢……

　　思索着，手不自觉的执起妆台上的木梳，熟练地梳过光滑细密的青丝，他从镜子里看着妹妹，看着那双美丽的手指间躲躲闪闪的露出一双明亮的带着羞脑的眼睛，轻声笑了。

　　那以为说不出的话无比自然的从舌尖滑出来：“莲儿，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