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再世》慕雪安

37、番外二、当《再生》的杨戬到了《聚》中（三）

　　***************************************************************

　　再次前行，两人都默契的没有第二次说起刚刚的话题，而杨戬一面沉默的跟着沉香穿过花园，一面分心观察着周围。

　　这的确是自己曾经在灌江口的宅子，只是似乎更大上了几分。并且，宅中布置似乎并不全出自自己之手，很多地方，有一种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

　　很像。

　　很像当年的家。

　　走进正屋，正是摆开了案几预备晨食的时候，一个身披淡紫色外裳的少女正指挥下人转来转去，杨戬看过去，却是认识的人。那曾怯怯侍于案下的小野狐，这世界出落的明丽大方，开朗自信。身上妖气不显，换做了正统仙家气息，也是法力深厚。不知嫁与了家中何人，却做少妇打扮……

　　小玉听得门开的声音只是回头看一眼，就边忙边笑道：“舅舅今天怎的睡了懒觉？”

　　刚思及此，便听得一个“舅舅”，杨戬一怔，看看沉香又柔和了眼神。从早便知道那小狐狸喜欢自家外甥，想不到这世界亦是有缘，也不知这边的自己如何为那小狐狸改换了仙根，若当真两情相悦，一切结束之后，倒是不用再操心外甥的婚事。

　　沉香却有点窘迫，忙忙的扶了人在正座上，告罪一声，扯着小玉边上嘀嘀咕咕。杨戬看着失笑，这孩子看起来也如此大了，怎就和自己那外甥一般，在跟前时永远也一副孩子样。他饶有兴味的看着那两个小的咬了一阵耳朵，小狐狸眼睛越睁越大，又惊又喜的看了自己，末了，不知想起什么狠狠掐了沉香一把，自己却哭了。

　　“好了好了，叫舅舅看笑话不成，好小玉，快别哭了。”

　　沉香劝哄了妻子，小玉笑着抹了眼泪，大大方方过来行了礼，再叫一声舅舅，不好意思道：“舅舅那边，想是还不认得小玉呢，我……”

　　杨戬抬手止了小玉的自我介绍，温声道：“我已见过你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试着叫道：“小狐狸。”

　　瞬间，他感觉一个温热的身子冲过来撞在他怀里。杨戬还未反应过来，小玉已环了他脖子，埋头在他怀中。

　　看着杨戬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眸子，沉香不知为何觉得眼睛湿润，压下也追寻那个怀抱的冲动，强笑道：“舅舅莫怪，这边，小玉却认了您当爹的。”

　　无暇去计较为何认过父亲就如此激动，杨戬只觉得恍惚中有种淡淡的温暖从怀中那娇小的女孩身上传来。之前沉香即使说了这世界结果，但外甥自来谅他，并未真的体会到什么不同。这小狐狸明知与他无亲，能如此真情，自然是这边的‘杨戬’与她感情深厚。一时间，他竟微微的嫉妒了，若都是真的……

　　改了天条，救了母亲，三妹无恙自己还能从天庭全身而退……若都是真的……

　　他如何谋划，如何能成了这样局面……

　　在他如何就亲人都在身边不曾远离……

　　在自己如何就艰难挣扎步步悬崖……

　　不受控制的抬手，轻轻抚了抚怀中女孩的头发，杨戬魇住一样合了眼，轻声道：“我在。”

　　***************************************************************

　　清晨的慵懒在这儿完全的展开了，杨戬半倚在座上，看着沉香和小玉在下面忙碌，一直紧绷的精神渐渐放松了下来。

　　有多久没有如此悠闲的等待了呢？许是上天之前，许是自家外甥还在神殿的时候？无论如何，在他回去之前任何谋划都是枉然。他在心中唾弃自己，明知那双孩子敬爱的不是自己，仍然控制不住的，想要偷得几丝温暖。

　　“舅舅，”沉香帮小玉摆弄好了晨食，一边擦手一边蹭过来笑的真心，“舅舅先坐着，外甥去请母亲。外婆早晨是要在瑶池的，午时必然下来查舅舅有无劳动自己，您可要做好准备。”

　　手颤了一下，然后握死，杨戬沉了沉气息，问道：“我与他交换在此，不会担心么……”

　　沉香眼中滑过一片黯淡哀伤，好在杨戬正努力压制情绪，不曾注意。少年习惯性的抚了抚眼罩，道：“当然担心，但是既然您……不曾受伤，我看到那边的‘沉香’亦不似我一般混账，那舅舅他就一定能够应付的。并且，”他顿了顿，声音像是压抑了什么一般有些颤抖，“恐怕外婆和娘，还有其他人，知道是您过来，也都想见见的。”

　　多少年不曾脆弱过，今日见了昔年舅舅却把所有泪意都勾引了出来，沉香狠狠咬了牙忍下眼中潮湿，不愿输了水镜中另一个自己。

　　“就是有不同，终究是同一个人，我们只怕您两个伤了自己，几日，想来是不碍的。想舅舅过去肯定求稳不能改了您的计划，他又……早经过了些……”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杨戬看那孩子逃一样匆匆行了礼转身向外，门畔又半转回来，定定的看着自己。

　　“我，刚刚看了您那边的经历……与这边是不同的，至少近十几年不同的……很想让您知道这边的舅舅都做了什么，回去也能轻松些，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沉香转过来的半边脸表情奇异，完好的右眼中情感翻涌，“说出来就都是伤人的，就都是我们的悔愧……好歹不能教您也失望了去。总之……总之您就放了一切好好歇了，其他的关键，您见了外婆之后我们一起计较罢。”

　　杨戬怔怔的看着沉香消失在门边，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的话中透露了什么，一时间又多一些不满了这边的自己，如何竟能让那孩子提起往事时全是伤悲？

　　“舅舅，想来您的口味该是没变了，等会尝尝我的手艺吧。”

　　杨戬正想着，那沉香的妻子小玉奉了精巧竹筷、调羹上来，一并摆了在案上，小心翼翼的问他。这时他面前早已杯盘齐备，都施了保温的法术，温馨且暖。女孩下面站着，看着他的眼光依恋又哀伤。

　　“你，和沉香成亲很久了么？他……”犹豫了一下，杨戬还是开口问了。

　　那小狐狸听他肯与她说话，却是惊喜的连忙回答：“嗯，沉香很好。”她低下头去，红了耳朵，小声道：“我，多亏舅舅教了我劈天神掌，为我理顺经脉还认了……认了我，才配得上他，能和他在一起。”

　　杨戬回忆起自己神殿里那只小狐狸，也是如此乖巧，又自卑于身份。但看现在这样，虽然曾经是妖，又如何不是沉香良配呢？心中计较，要是自家外甥喜欢，倒也可以让他们试着相处，就是当真不合适，自己回去认下她做个弟子，就当给沉香添个……添个妹妹……小玉说认了这边的自己当父亲，然而他想那小狐狸还有亲眷在，又自愧不如这边手段，并不敢转念效仿。就是看着那女孩很想上来亲近，也认为两边并非一人，只狠了心当做未见。刚刚已经失控了几回，他并不想放纵自己太过，明知感情不是与他的，还不加控制的沉溺其中。

　　杨戬微微垂了目光，“我过来前一阵，不小心失手伤了那边的你，现在还在神殿修养。你放心，我必然……”

　　他还没说完，就见小玉手一颤，猛地抬头时眼中已经含了泪水，下面“给你个交待”几字便说不下去。

　　小玉上前两步，伸手去握他腕子，杨戬眼光一闪，没有躲开，任由她捏了自己脉门，探了法力过来。就听她声音都颤抖了，一连声问：“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伤？”

　　他惊讶的转目看那女孩。小玉的法力轻轻游过他的全身经络，小心的如同他是什么易碎的瓷器，然后便感觉随着那些法力流过，往日的疲惫都减轻了几分。他不知道这世界中“杨戬”唯一一次伤了小玉之后，疗伤之时的凶险艰难，在水镜中看到他为她打通经脉疏导法力之后的震撼悔愧，只是想这孩子真是心肠太软，回去后千万要记得教她处事，不能叫外面人骗了去……

　　杨戬抬左手轻轻按住小玉，道：“我没事。受伤的是你。”

　　小玉收了法力，眨了眨眼中水汽，带泪笑道：“沉香和我说舅舅那边和我们不一样，我还不信来着。幸好不一样的。”她放开了握住杨戬手腕的手，“舅舅，您别怪我多事，实在是这边的您太不爱惜自己，当年给我疗伤的时候助我强练劈天神掌，把本来应该我自己受的风险都担了去，险些……险些……”她抹了抹眼，面上带了点羞意，“让您看见我哭鼻子……我们都怕了您说没事，一听就紧张。”

　　杨戬也笑了，道：“我倒是知道了，看来在这边说并无大碍就要被你们俩看住。”

　　小玉抓住他袖子摇了摇，笑道：“那您就快招了吧，这经脉里堵塞是怎么回事？您老实说，是宝莲灯还是又行了什么险，伤了多少天没好好休息调息？我等会给您弄点药去，马上吃了好了就罢，要是拖到外婆下来，恐怕被数落的抬不起头来还没人给您说情。”

　　杨戬本来笑着听着，不妨“宝莲灯”三个字出来，心中登时一空，被小玉抓住袖子的那只手臂缓缓落回原处，宽大袖摆下狠狠的握住了光滑的木雕扶手。

　　他低头看着自己衣摆角上那个小小的手绣“杨”字，低声问道：“小狐狸，三……三圣母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