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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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殿小鬼来来往往，将成摞的卷册首尾相连摊开在冰冷的青砖上。十殿阎王暗自捏着冷汗，看杨戬缓缓踱过，从这头走到那头，走过一遍就收起上架，小鬼们不敢在他面前使用法力，搬简的便还没有读简的快，忙的团团乱转。偶尔，杨戬会微微停顿，于是马上有神殿的属官上来将他脚下那卷文书拿走放在案上。
阎罗王看着案上越摞越高的卷宗，脸上肌肉都有些僵硬了。这一甲子的案件，有不少是循了李天王的意思办的，都知道李天王与太上老君交好，司法天神却是王母心腹，这……
正在胡思乱想，杨戬已经将这六十年的卷宗快速的扫过一遍，回到位上翻看有问题的记录了。一般的凡人轮回归不着他管，考评中主要审核的是各殿阎王掌管幽冥是否尽职，对罪仙或妖怪的看管是否得当等等。这些挑出来的文书，大部分都是大量凡人死亡而幽魂没有说明原因的。
华山……华山……
杨戬微微的停顿并没有被诚惶诚恐的阎王们和目不斜视的手下发现，他向下看去，两次，判案的都是宋帝王……抬眼看了一下下面这第三殿阎王，宋帝王掩藏在恭敬之下的其他表情难以分辨。
到处都是破绽。
“阎罗、卞城留下，其他就散了。”
众位阎王应了一声，看着随杨戬下界的梅山老四将那一案的问题文书拿走，只能庆幸司法天神没打算一竿子打死，就算真的有把柄落在人家手上，也比那单独留下的老两位好些。
一下子殿中就空旷下来。
杨戬向后靠在椅背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两位阎王。阎罗王和卞城王几乎瞬间，额上便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过了半刻，杨戬缓声道：“卞城王，本君知你殿中事多，便去吧。”
卞城王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躬身道：“劳大人体谅。”一眼都没看阎罗王，几乎颤抖着退步向后，然后转身去了。
卞城王助李靖一时，未必便是老君势力，稍微敲打一下也就够了。谅自己未倒之前，他也不敢全面倒向兜率。
“为阎罗王看座。”
他几乎带着一点笑意看手下为阎罗王在下首安置了磁墩，而那有名的墙头草战战兢兢只敢挨着边坐下的丑态落在眼中，确实讽刺。杨戬微微侧目，梅山老四登时会意，吩咐所有神殿属官和仙吏分头去各殿阎王处，自己也拿着卷宗走了，殿中只剩下杨戬、阎王，还有暗中守卫的黑衣天兵。
“真君……”
眼光在阎罗王身上扫了扫，杨戬微微勾起一点笑，道：“统领地府一甲子，阎罗王劳苦功高。”
“不敢当不敢当，真君大人执掌天条日理万机，是娘娘臂助。地府些许杂物，哪里劳动大人。”阎罗王微微欠身，诚惶诚恐，“大人此来，必有要务，敢问可有小王帮得上忙的？”
杨戬站起身，漫不经意的扫过案上常设的笔墨账簿，踱了两步，道：“考评之事向来由我主持，这一甲子地府未有大事，阎罗王有功。”
阎罗王忙也跟着站起来，躬身道：“都是些细小琐事，不敢让陛下娘娘挂心。”
“卞城王毕，如何。”
杨戬突然站定，回头问道。
若阎罗已与兜帅勾结，其虽胆小，必保卞城王，否则如此怕事之人老君哪里会要他。若只是李靖出面，阎罗王怕得罪王母才将案卷推与卞城王一半……卞城王能力并不如何出众，殿中也只处置些莫名其妙的罪过，倒是都与佛教有关，不能处置太过……就算换上自己人也无甚大用……果然好算盘！
冷眼看着阎罗犹豫一下欲要开口，杨戬截住，道：“此事再议。我今日下界是得了娘娘密旨，问三圣母思凡一案。那疑犯如今在何处看管？”刘彦昌就如一贴狗皮膏药，黏在身上扯脱不去，如不好生想个办法处理了，必然酿成大祸。
阎王被杨戬吓了几次，一时尚未反应过来，惙惙道：“真君是说……”
杨戬皱眉。
“哦哦，小王想起来了，是说那三圣母的……”杨戬眼锋一扫，下面的话登时吞了回去。阎罗王擦擦头上冷汗，小声道：“如今就在望乡台下小地狱看压……只是，天上来了几次仙使……”他偷偷抬头看一眼杨戬面色，也看不出变化，只得继续道：“小王知道规矩，然而老君谕令……”
“行了，带我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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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乡台面如弓背，朝东西南三向，湾直八十一里。后如弓弦，坐北剑树为城，台高四十九丈。是第五殿发配之前魂魄逗留之所。
司法天神驾临，众小鬼忙着驱赶魂魄开路，一时间阴风惨惨，鬼魂有哭喊鸣冤者皆挤上前来。杨戬撇一眼阎罗王，见他只是做惶恐状，心中厌恶。己身法力充盈又是上阶天仙，阳气之盛足以瞬间蒸腾这些暗魂，然而仍有这许多欲靠上前来必是有人挑拨。也罢，即已过了秦广王宋帝王之殿，怕少有冤屈，就是全部湮灭也不过少损功德。这主意想是李靖所出，无甚用处，只为看我笑话而已。借此敲打阎罗王倒也合得大局。
此时他身边只有阎罗王，并两队约四十人的羽林亲卫。杨戬心中冷笑，左袖微动露出食中两指。
统领羽林卫之人本就目不斜视，第一眼看到信号瞬间明白了杨戬意图。他伸左手，一张银灰色的角弓出现在手里。
昏暗的地府天空被银灰色的光线撕破，一支箭拖着极长的尾迹笔直的射入鬼魂群中。那箭劲力极强，多半截箭身都没入望乡台下青砖。不过半次呼吸时间，三十八杆利箭如数射出，四面八方没入土地。同时落下的三十八支箭入地瞬间，强大的震动自箭杆上传出，箭身如同刚出炉的白热秘银一样流动。
刺眼的白亮光芒令阎罗王不由得闭上眼。待他再睁开之时，望乡台下一片空旷。
背上忽然被凛然的杀气锁定，阎罗王回头看去，吃了一惊，几乎就要往后跳一步闪避。仅剩有箭在手的一名羽林卫目光扫了阎罗一眼，将弓收起。
杨戬淡淡道：“阻挡天神，执行不力。阎罗王再挑选鬼差之时，选些机灵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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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这一身血污的便是刘彦昌？
杨戬皱眉，他记得当时庭争，玉帝下旨只是看压，并未许任何人审问。如此狼狈，想来是老君或者李靖忍不住要抓自己把柄了。
呵，把柄？就是要给那老道一个关键时刻打出的王牌才好……
阎罗王已经识相的离开，亲卫也四散到周围，此间只有杨戬与刘彦昌两人。他凑近了墙壁，手指轻划弄断铁链，摄来一股水流浇醒对面的人，顺道将他身上血迹便溺之物冲掉。
落到地上的人模模糊糊的呻吟，听不清楚到底是呼痛还是求饶。杨戬再次皱眉，法力透出，总算是将刘彦昌弄醒。
“你可认得我么？”
刘彦昌勉强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威严冷峻的男子，本能的感觉他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几乎想要瑟缩着向后蹭去，然而脑海中一片空白，如何与他结怨完全想不起来，只是颤抖着哀求道：“……神仙大人……”
看他神情怪异，杨戬有些意外，然后就冷笑了，“果然是个意志薄弱的凡夫。”李靖得老君授意，必然用了不少手段，仍然没能打破当日自己神目设下的屏障。看来终他一生，都无法想起……
刘彦昌看着杨戬的冷笑，几乎都要失控，但是想起这些日子的折磨，眼前的神仙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全身脱力，根本无力叩头，只是趴伏在地上，额头碰撞地面，同时哀求：“……求求您……”
本来对这凡人满腔炽热的怒火突然间一下子都泄了出去。杨戬映在青白色火光之下的侧脸蒙上一层阴影，眼中抑色随着脚下苦求之声越来越浓。
就是这么个东西……脚下涕泪横流的人已毫无尊严可言，求饶的话语熟极而流不知说过多少遍……三妹多少年的执着如同笑话……老君必然曾许过富贵诱他说出前尘，如非抹去记忆，哪里能坚持许久……
他痛恨这凡人如此软弱……三妹在华山下必然想着念着曾经与这凡人的一幕幕才支持着不肯低头，在他，却是一朝抹去便再不能记起。三妹为了这个人，对自己举起了宝莲灯，就是自己放了她出来，仍然多少次不顾魂飞魄散闯出结界找人……
“……我真的不认识她……”
是了，神目施法控制力极强，就是他受刑不过之时，也无法编造谎称识得。无法反口，无法编造……杨戬盯着地上贱如尘泥的人……难道就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么……
三妹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无法言语的失望悲凉涌上来，让他头脑中一片晕眩。三妹如此固执，若消去她的记忆必然伤到魂魄。就是自己强行施法将她的记忆也消去，玉帝查问起来，前后对比她总是难逃过罪名，还要连自己也坐实了同谋……这人如此，救也难救，最后难免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不如拼着让三妹怨恨，施上些手段……
定了定神，杨戬伸手摄了刘彦昌抵在墙上。对面人惊恐的眼神落在他眼中如同锐刺，提醒着自己妹妹是为了怎样一个东西与自己冷战翻脸……他不愿意触碰对方肮脏的身体，只用法力虚提着，自己向前两步，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轻道：“我可以让你活命。”
刘彦昌几乎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大张了口，喘息着要说什么。杨戬厌恶的掐断了他的声线，继续低声道：“只要你记住我说的话，我保你终有一天能脱此苦海……”早日解脱……
刘彦昌无力中拼命点头幅度虽小，落在杨戬眼中却是无比清晰。“十七年前，你赶考途中遇到一年轻道者，算过一卦……”他左手轻点，虚空中幻化出一个手持拂尘，双目无神的青年道士，“这人的样子，你记好了。”虚空中的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位先生，此次落榜之后，可至华山山顶，沐雨露和风，必能转运……’”杨戬手指再动，道士持着拂尘的手上出现了一个小鼎，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
刘彦昌眼神呆滞，喃喃道：“……我看不清……”
“你不用看清那鼎里有什么。记着，算卦之时，你曾感觉左手尾指疼痛，但是没看到有伤。”
“……左手尾指……”
“三月之后，你落榜回乡，心中郁郁独登华山，在山顶看到一大片桃花林。”
“……桃花林……”
“你忽然觉得此生登榜无望，此处埋骨甚好，于是纵身跃下……”
“……跃下……”
“……被仙子所救……”
“……被仙子所救……”
待刘彦昌重复一遍毫无疏漏，杨戬毫不犹豫，衣袖一挥，黑雾迅速笼罩了刘彦昌全身，将刚刚一段记忆全部抹去。
“现在，你记着，十七年前你赶考失败落榜回乡……”杨戬删掉了最开始卜卦的叙述，将刘彦昌遇见三圣母的经过再次讲述一遍，等刘彦昌第二次牢记之后，如法炮制，继续将他记忆抹去。
看着晕倒在脚边的人，他后退两步，闭了眼睛。
这次，大概能够拷问出‘真相’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