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再世》慕雪安

28、二十六、点溪荷叶叠青钱

　　“老六，与我请假，就说有紧急公务处理，今日不上朝了。”杨戬从窗边转开视线，转回身来竟是一片漠然得冰封了的神情。

　　“哦。”梅山老六应了一声，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杨戬，从昨日晚上幸存的青缨卫回天之后，二爷便一直都是这幅表情。说他为闻止难过，这许多年司法天神亲手处置了多少旧友也没见如何，断不会为一个部下多费什么心思；若说他与平日没什么两样，这一身的冰冷也不是作假的。最后梅山老六只能认为二爷许久不派手下心腹出手，这次却只得了失败的结果心里郁郁罢了。

　　梅山老六才走，就有仙娥送来瑶池独有的玉液琼浆，道是娘娘特旨温问存安，又带来口诏，叫杨戬不必着急，好生将考评做好，莫要忙着收拾妖孽折损了人手。杨戬跪谢如仪，起身之后脸色倒是更为阴沉了。

　　三妹已经在山下，不会有其他人找她的麻烦，自己通过几次追捕也撇清了嫌疑。可是沉香那孩子一个人羁留下界，还被三界通缉，闻止也是生死未卜……

　　心头一片烦乱，无论如何无法放下心来。这么多年司法，杨戬对“三界通缉”的力度掌握可谓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要是他不想追究，玉帝这道法令不过是一纸空文，王母只要不授意自己捉拿人犯，司法天神公务繁忙怎么有时间一一处理，自然是交给手下。如此，只要机灵一点，找个地方躲起来不乱用法力，天庭便束手无策——当然杨戬等闲不会将事务交到羽林、青缨、金吾三卫手中，这与他亲自出手也没什么区别了——可沉香的事情不同。十万天兵都抓不住的要犯，大大削了玉帝的面子，虽然玉帝无能，却最在乎天庭脸面；王母深恨仙凡私通，必然恨沉香入骨……虽然老君一派或许不会下死手，沉香却也不能庇佑在他门下……整个天庭都要捉拿他，只凭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要如何平安？又要如何找到机会实行他们的计划？！

　　还有闻止……他可以肯定闻止不知道自己与沉香的约定，一定会全力出手。从青缨卫的回报上来看，哪吒应该也信了自己是真的想让他杀了沉香。可沉香到底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为什么要将身边军法战阵最强的人派下界而不是启郤或者谪旒……若宝莲灯真的要了闻止的性命……

　　他心中一揪，微微摇头，转身出了神殿，驾云向凡间而去。

　　雾气蒙蒙的华山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放过晴。自从天摇地动之后，华山脚下的人也就不敢再上山祈福——不到二十年地震了两次，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事情不大对头，或许是神仙发怒？看来三圣母也无法保佑华山了，大批大批的人开始搬离这里。

　　杨戬在原来圣母庙的位置降了云头才苦笑出来。三妹已经和自己决裂，被压在山下，自己竟然还习惯性的来圣母庙找她，真的是昏了头了。

　　他却不想去下面看看。上次见面三圣母怨毒的神色，式若疯虎一样的挣扎被他埋在心底不愿去想。或许，三妹并不想看见自己……

　　“喂，你是什么人？”

　　杨戬猛然转身。覆盖全身的法力几乎要冲着来人冲过去，却在看到该人的时候硬生生的止住了。

　　那是一个穿了青色衫子的女孩儿，一身士子打扮，头发上垂下来的发带调皮的晃悠在肩上，一双漂亮的凤眼睁的大大的，见他回头，伸手挑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头发。

　　杨戬没有答话，举步，擦过那女孩儿准备下山。

　　“喂！我跟你说话呢！好歹答应一声吧！”女孩儿冲他叫道，“看着长的挺不错的，怎么是个哑巴啊！”撇了撇嘴。

　　吵吵闹闹的。一阵厌烦，杨戬回袖将她定在地上。

　　“啊，我怎么动不了了？！”

　　“喂！你是神仙吗？！”

　　“喂，喂，我叫丁香！神仙你收我为徒吧！”

　　“神仙，你教教我吧！”

　　“你先解开法术再走啊！”

　　“……”

　　锁着眉，杨戬走出老远终于听不见那吵闹，松了口气。一抬眼，却看到关押三圣母的洞口正在面前。

　　一瞬间他面上的表情如迅速被冻住，僵硬成冰冷与厌弃。所有不耐不安与心事重重都苍白成了无尽的心痛和自毁。现在脸上的，最终是毫无表情的司法天神样冷酷，仿佛一路上身为人的一切感情都不曾存在。

　　“二爷？”

　　转过身，看着从一边走过来的梅山老大，杨戬垂下眼睛，冷声道：“最近有人来过么？”

　　“没有。”

　　“很好，有什么动静马上通知我。”

　　“是。”

　　他想离开，却不由自主的又向着洞口迈了一步。

　　梅山老大脸上有些不忍，试探道：“二爷，您是不是进去看看？三小姐……三圣母从您上回走了，就没再说过话，我怕……”

　　再没说过话……么……三妹那么爱热闹的人，在这冰冷的山底下，又不能离开莲台……

　　“你去山上……”忽然想起刚刚那个吵吵闹闹的凡人来。要是有个人时时陪着，三妹会不会觉得好过些？如果无法让神仙来，凡人倒也可以……“有个凡人女子擅闯禁地。把她带来和三妹关上几天再放了，以后禁止人到这边来！”最后一句足足的命令，阴冷之意溢于言表。

　　如果真的见到神仙，以刚刚那一面那女孩的性格来看，恐怕以后会一直偷偷的来看三妹吧。杨戬不着痕迹的看了看梅山老大。老大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梅山老大吃了一惊，犹豫道：“二爷，那只是个凡人，又不知道这边是禁地……”
　　下面的话看到杨戬不渝的脸色没有说出来。

　　杨戬拂袖，“去吧。”驾云回天庭了。

　　他在后殿花园落下。

　　很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后面了，自从沉香走了之后，怕是也没人敢缠着他离开那阴冷空洞的大殿。花山潺水，飞阁流地，却都像刻印在心一般提醒着这里缺失的娇俏言欢的女子和乖巧嬉闹的孩子。

　　“你看你看，这是什么花儿？真香！”

　　咯咯的轻笑带着娇憨，稚嫩却又清脆。杨戬浑身一震，惊异中带了不可置信。却听得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宠溺道：

　　“慢点，仔细摔着。”

　　渠黄？可那个女孩儿……是天上哪座仙府中的仙娥么？

　　收起了带着少少期待的目光，杨戬慢慢从山石后面转出来。娇小的女孩儿在花丛间穿梭，衣服上头发上落满了各色的花瓣，发饰的轻碰和衣摆的摩擦窸窣成点点乐律，叮叮当当的在空气中跳跃。

　　然后他看到那女孩儿转过了头。

　　巨大的失落冲击着心脏，完全和三妹幼时不相似的面孔让那些刚刚升起的隐秘期待毫不留情的破碎了去。是了，怎么可能呢，都已经过去了三千年，如何还能看到三妹小时候的模样。再者，她也不可能，还会在他的身边，露出这样纯粹的笑容了吧……

　　杨戬松开紧张中握住的拳，走出来。那个曾见过几面的小狐狸惊讶了一下，然后马上跑到自己属下的背后，只露出一对明亮的眼睛来看着自己。

　　渠黄下意识的伸臂护了一下身后的小玉，然后单膝跪下道：“真君大人回来了，属下打扰了大人，请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