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再世》慕雪安

14、十二、强移栖息一枝安

　　刘彦昌！

　　杨戬忽然咬着细白的牙笑了，卷宗在他手里被捏出一个褶皱。原来如此！怪不得会天天拜神，怪不得如此虔诚！

　　“二爷，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老六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放着不管，若是有无聊的仙人去了，三妹的事就有暴露的可能……若是直接除了他，别说沉香和三妹那里，就是眼前玉帝王母吩咐的要嘉奖那书生的事情就搪塞不过去……让人带他上天是不行的，这事没有重要到需要司法天神亲自处理的地步，派手下去查才合常理……看来只有连夜去改了他的记忆，再上三妹那里嘱咐一下才行。

　　“老六，这份卷宗太简单，看不出这人的品行才学。你现在……明日去福禄寿星君那里查查这人的功德，是否够得上这样的福缘。”

　　“是，二爷。”

　　“好了，蟠桃会之后歇朝，今天就散了，明天老大老二还要回华山，你们兄弟聚聚吧。”

　　“二爷，您不来？”

　　杨戬站起身来，揉了揉哮天犬的头发，道：“把他带去吧。我不去了。”

　　哮天犬急道：“主人！您不去去哪儿？！带着哮天犬吧！”热切的看着他。

　　“我去看看三妹，她明天就要走，你别跟着了。”杨戬转头望向窗外清晰的巨大月轮，眼中有些惆怅。

　　沉香点起灯火，倒了杯水端到卧室。三圣母抱膝坐在榻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雪白的幼狐跳入她的怀里，没得到她的抚摸，怏怏的耷拉下尾巴。

　　沉香叹了口气。今天自己太激动了，在舅舅身边久了习惯了天真和单纯，再加上记忆提出之后心境改变，没有以前能隐藏自己了。

　　“娘，喝口水吧。”他放轻脚步走过来，坐在塌沿上。

　　三圣母没什么反应。

　　沉香捞过小狐狸，让它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怀里。“我跟嫦娥姨母说了您今天不回去了……把您的东西也带下来了……”

　　三圣母抬起头，眼神有点迷茫。“……沉香……”

　　“我在。”

　　“他……二哥他真的马上就找到你们了？”她嘴唇有点哆嗦，说出的话也是颤颤的。

　　沉香把杯子放回桌上，转回来，按下性子耐心道：“是。舅舅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我，只是不让父亲知道罢了。”

　　三圣母无意识的伸手抓住儿子的衣服，“……彦昌怎么把你送走的？！沉香，真的不是二哥强迫的？！”

　　“不是。您想，舅舅要是想把我带走，第一次直接带走就好了，何必再等三年？又怎么会强迫爹把我送人？”我已经说了一边又一遍，您还是自欺欺人的，不肯信么？

　　“可是……可是……”

　　沉香心中暗暗叹气，面上却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继续柔声劝道：“娘，舅舅和您是三千年的兄妹，他有多宠您您难道不知道？不过是气不过您一声不吭找个人就嫁了。再说当时爹只知道躲在您身后，舅舅又不了解他，怎么也不会看得上他的，当然就更替您不值了……若是您当时先跟舅舅说了，就算舅舅不喜欢爹，也会帮您瞒着天庭，由着您跟他作一世夫妻的……”

　　三圣母有些动摇，喃喃道：“……是我没和二哥说？……二哥才拆散我们的？”

　　总算有点效果。沉香动了动身子，换个姿势道：“娘，您现在也别想了，舅舅也不会怨您不是？您有了我，这就够了……”

　　杨戬在云端站立良久，终于向广寒宫飞去。

　　玉树琼花，满目都是晶莹剔透。他在门口降下，刚想开口求见，却听一阵萧音幽幽的从宫中传来。

　　那正是蟠桃会上嫦娥献舞时的曲子，像是水从每个萧孔中溢出来那样，只是在低处轻轻回旋，却有无数的变化，千丝万缕地绵绵展开。每一个音他都是那样熟悉，熟悉到不用想就知道下一个跳跃。比起乐师的吹奏，即使是不精于音律的人也能从中听出怀人之意。

　　两千年前这萧却是他吹的。杨戬自嘲的一笑，有些神思恍惚，不由自主的去想其中的变化和意味。《素女》不像其他曲子那样花样百出，欢悦只是轻轻一闪，旋即又转为低回。好比离人远行，吹箫的人站在门外，看着草长莺飞，等着那人回归……

　　“看见有人来，迎上去，却不是，于是又只有风声，仍旧是依依相望，只是多了几分失落……”苦涩涌上来，连这低低的叹谓都是苦的，“我等的人，也是来不了的啊……”

　　三妹在广寒宫，不会知道刘彦昌的事……明日她就要回去了，也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结果……

　　背了那乐曲传来的地方，杨戬转身离开了月宫。

　　夜幕下的长安是一片汪洋灯海，十里城墙的垛口上挂满了风灯，暮黑点亮，宛如一条灯火长龙，照的城下一片通明，俨然一座不夜城。

　　这时正是宋朝繁华之时。虽然北面幽州辽国压力不断，都城也不再像汉、唐一样设在这里，但是毫无疑问的，长安仍然是下界首屈一指的大城市。（月光按：按照二哥收降孙悟空之后任司法天神计算。五百年后西天取经，八百年后沉香劈山，这时候正好是唐太宗后三百年，大概是北宋开国的几位皇帝在位。虽然我这里没打算让他们出来，但这的确是宗宝啦，小白啦，猫儿啦出没的时段……）

　　杨戬在城外降下云头，也不隐身，信步走入城中。

　　城中倒是繁华，只不过……杨戬厌恶的看着嘈杂混乱的夜市，杂物草灰堆积在街边，醉酒的放浪公子揽着花枝招展的女子当街扬长而去。

　　萎靡奢华风气不正。看来这刘彦昌的确如自己所料，不但没骨气，更没什么本事，全凭求神拜佛得来的地位，将这一座大城糟蹋了。杨戬抬脚进了一家酒店，打听了太守府所在，不顾而去。

　　到得太守府，远远的就看见车马场上满满当当，想来不是宴请便是席会。杨戬不想再拖延，在阴影里隐了身，擦着门口两个黑衣仆人进了府。

　　绕过影壁便是一个大庭院，两排富贵树后厅房连绵，修葺的富丽堂皇。柱廊上挂满了红灯，正厅中谈笑声隐约相闻，喧闹嘈杂。他想暗中施法，又懒得去听凡人官宦间的互相吹捧，索性挑了院中一处干净地方等候，顺便盘算之后的应对。

　　回禀之时只说其品性未到上等，功德不够，土地有妄许求告失察之罪，夺值一级便可，然后诏令土地另设机缘取回不应得的地位……这都得等查过功德簿再说，还得让他远离华山，最好到南方去……想着想着，心中便郁结起来。这样一个没用的东西，三妹竟然……杀气一起，面上冰冷，连院中树叶也摇晃起来。想到现在却也不能动他……手边一方石墩已被生生按进土里。

　　夜已深，宾客们醉醺醺的散了，刘彦昌扶了侍女踉跄着脚步回房，走到外面时，侍女的脚步突然停了。

　　“干……什么呢！还不扶着……”他忽然发现侍女是被定住了，眼神空洞的看着前面廊下的阴影处。

　　一阵旋风吹过，迷了眼。刘彦昌抬手去揉，睁开时只见廊上灯火全灭，整座府邸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人声，静的如同死了一般。刘彦昌心头恐惧升起，下意识地一转头，庭院中一丛月光下，一人白衣极其醒目，正冷冷的看着他。刘彦昌大惊，那人面目清俊，气质高华，一身冷然，虽未束发贯甲，面目分明就是十六年前抓走三圣母的杨戬。

　　“刘彦昌，你倒是命贵。” 杨戬声音毫无波动地开口：“这第三任妻子什么时候过门？我听说是官家小姐，倒比我三妹身份更尊贵了。

　　他看着刘彦昌腿肚子抽筋一步一步向后倒退，一直抵到墙角上，冷冷一笑，“今天天庭蟠桃会上还有地仙给你说话，请旨是否嘉奖。此事却是我管，说不得，只好来一趟了。”

　　刘彦昌牙齿格格发抖，突然间大喊起来：“杨戬，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只是个凡人，失足落在三圣母云上，那样一个仙子竟爱上了我，我如何能拒绝。你不要我们在一起，好啊，我和她分开，我已经又有了生活，你为什么又来！”语声嘶哑，竟似有些疯狂。

　　“又有了生活？”杨戬手指一动，扑啦啦一堆书简直砸过去，“你倒是好文采，好手段，五年时间从一个村员外的上门女婿成了执掌一方的朝廷大员。”他两指捏着一份求告文书，一松手，掉在地上，“有你这个香客，各家神仙倒是富了不少啊。”

　　“你还记得我三妹吗？她在华山下呆了三年，到了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很好。我三妹一直修练，不解世事，一见了一个青年男子，有些歪才，有些相貌，嘴再甜些，哄得她一颗心只向着你。那日我去寻你们，我从小宠大的妹妹竟毫不犹豫地对她二哥使出了宝莲灯！你倒推得干净，像是我三妹赖上了你，你配吗！还将我外甥送了人，我杨家的骨血岂是让人如此欺负的！”积累了十六年的恨意一朝爆发，杨戬直接掐住刘彦昌的脖子，抵着墙慢慢举起。

　　“说什么沉香离开你能过的更好，实际上是你脱身的借口！我倒是庆幸当年没把他送回你手里，否则我杨戬的外甥就让你这没用的东西毁了！”手上一贯，直接将人扔到庭中地上。

　　刘彦昌跌坐地上，连声呛咳，一声也出不得，连哀求的勇气也没有。杨戬一步一步走过来，指尖凝起银芒，便要刺下。

　　光剑将将停在刘彦昌喉间，杨戬闭了闭眼。差点失控杀了这废物。

　　他提起刘彦昌衣领，冷看着不敢出气的刘彦昌，森然说道：“你也不必记着我三妹和沉香了，既然你这么想有自己的生活，我今天就成全你！”神目张开，强大的法力扫过刘彦昌的记忆，将有关的部分修改为失足落崖被人相救，养伤期间入赘张家……

　　杨戬收了法，将刘彦昌丢回廊中。隐身撤法，一切冻结的事物又都活过来，他看着侍女请罪，重新扶着刘彦昌向卧室走去。想脱离可以，那就要按凡间的规矩，这些不该得的是要还的。振衣离了太守府，向真君神殿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