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再世》慕雪安

13、十一、将登太行雪满山

　　那首曲子是《素女》！

　　沉香担心的看着杨戬的面色在乐音中一点一点黯淡下去。那首曲子……他也曾不止一遍的听过啊，在封神之战前月光下的庭院……还有，司法天神大醉后去过的月宫……

　　关节有些发白，然而杯中的仙酒并没有一丝摇晃，仿佛杯子只是平平常常的搁在那里，没有人几乎要捏碎它。沉香快速的游出盘子，顺着杨戬笔直垂下的衣袖爬去。若是舅舅当场捏碎了杯子……

　　……曾经有过一段日子，曾经有过微弱的希望……

　　紫衣的仙子凌空而舞，常日冰冷的容颜在愈来愈急的舞蹈中染上了淡淡的红晕，飘飞的衣袂似醉了的蝴蝶。无法染色的冰雪现下却如扶摇冲动的浪花，嫦娥身周渐渐落霜降雾笼上了一层月光。

　　蛾子……

　　……放弃一切，追逐幸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怎么配得起那样的渴望……

　　杨戬唇边慢慢浮起一个嘲讽的笑意，一根一根松开握住玉杯的手指。他微微转头去看妹妹，三圣母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嫦娥的舞蹈。

　　心头轻叹，这就是报应吧，拆散了三妹的家庭……所以让我这样听着、看着……却永远只能是玉树碎裂后留不住的，水一样的幻影……

　　略低下头去，不去看她舞后眼中朦胧的水汽。杨戬微微移动一下，用朝服盖住案上那一条小小的小蛇，把他笼在袖子里，安慰的轻轻抚摸。

　　嫦娥献舞之后，蟠桃会上气氛热烈。杨戬不愿与人应酬，只冷眼旁观宴上各派势力动向。好在众仙对司法天神畏惧非常，见他不动，也没有人胆敢上前招惹，给他省了不少麻烦。三圣母离了座位下去和姐妹们同饮，周围一下子空了出来，杨戬一边恭敬的与王母交谈，一边在指尖悄悄聚起一点法力，手指轻动，将个个仙果上汁多味美的部分划成小块。他做的隐秘，外人看来司法天神不过轻敲案面，哪里知道其中的小动作。

　　没有了担心，沉香也不再客气。摆明了舅舅是不饮不动，连敬酒都只是略略沾唇做个样子，反正这案上的东西是吃了还有不停的上，他可不会给天庭省着。看准了杨戬划出来的部分，悄悄下口，一边小心着不要被卡住，一边飞快的进行扫荡。

　　“陛下，娘娘，”地仙班里一人上寿，让上座的玉帝、王母提起了精神。“托陛下娘娘洪福，小臣所管的地面太平无事，香火鼎盛，近十几年还出了些虔诚之人，日日礼敬。小臣想他心诚，请陛下娘娘旨意，可否托梦嘉奖？”

　　“哦？日日礼敬？这心可是够诚的！”王母转过头来问杨戬：“司法天神，你可记得这样的事有没有前例？”

　　“回娘娘，在这八百年里，没有。”杨戬也有些惊讶，看看那地仙，却是长安所在地面的一品高阶，不会是为了将到的甲子考评冒领功勋吧？

　　显然王母也想到了这里，面上笑意不失，口中吩咐道：“司法天神，既然此事没有前例，你派人考察一下，若是属实，当记土地大功！”

　　“小神遵旨。”

　　玉帝满面红光，高声道：“众位仙家，为我天庭威严，三界和平安定，共饮此杯！”

　　众仙共同举杯。“陛下圣明！”

　　羲和半挂，蟠桃已散。

　　冰树结玉，银辉满目。淡淡桂香之中，广寒宫重重叠叠，剔透如雪，殿前丝丝白气环绕玉树，微风过处发出叮叮脆响。

　　沉香追着三圣母的云头直接降落在广寒宫外。他疾奔两步，叫道：“娘！”

　　三圣母转过头来看着儿子，神情微微有点复杂。

　　“娘！您今天真的不去舅舅那了？！”

　　“沉香……”

　　少年抓住母亲的衣袖，“您明天就要下界了，不如今晚回舅舅那儿，我还有好多话想跟您说呢！”

　　三圣母脸上渐渐失了笑意，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儿子，问道：“沉香，娘问你……在你心里，是娘重要还是你舅舅重要？”

　　“当然是……”即将脱口而出的“舅舅”二字被沉香生生压下，“当然是娘了！”

　　三圣母笑了，过来牵住儿子，一起向广寒宫走。

　　沉香咬咬牙，站住脚步。“娘，您明天就要回去了……”

　　“是不是二哥让你来找我？！”

　　不是，可是您肯信么？

　　“娘，您上来这么久都没回舅舅那里看看，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是您和舅舅吵架了，这不好吧。”

　　三圣母脸上全是漠然，淡淡道：“那又怎么样？”

　　“舅舅会伤心的！他把您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要是听见您这样说……他该有多伤心您难道不知道么！”几乎是吼了出来，若非离广寒宫已近，恐怕沉香就要喊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娘，您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的？您知不知道他有多寂寞……

　　“比什么都重要……”重复了一遍，三圣母后退两步，有点失神，忽然上去摇着儿子，“沉香！他拆散了咱们的家！若我比什么都重要他怎么会……”

　　“那是舅舅气急了！为了一个在一起一年的凡人您对他用宝莲灯！您是要杀了舅舅啊！”

　　“是他跟你说的！是他说的对不对！”

　　“是我看见的……我刚生下来就很懂事对不对？娘，过了几千年，小时候的事情您不记得了，可是我刚十六岁，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沉香上前扶住三圣母，靠着一株桂树坐下来。

　　“爹文不成武不就，我不明白您怎么看上了他……舅舅大概也不明白吧，您怎么会为了他对舅舅举起了宝莲灯……我六岁的时候，知道的大概就比爹多了……可是舅舅没杀我们，您知道么，我们刚刚逃出去的时候，舅舅就找到我们了……他每隔一段时间来看我……舅舅不会跟您说这些的，您不知道吧……后来爹把我送到了别人家……”

　　三圣母突然从痴痴呆呆的状况中惊醒，抓住儿子手臂，“把你送到别人家？！”

　　看来不能直接说了，刺激太大。沉香安抚一样拍拍母亲后背，把她半抱在怀里，轻轻的继续：“对啊，要不是舅舅找到我把我带回来，我就是别人的孩子了……娘，您知道这有多危险么？瞒着天庭把您放出来，还要给我弄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的身份……您忘了天条不许人神通婚的么？舅舅这是执法犯法，要是让人知道……”

　　“……我……我……”

　　“爹想过他的凡人生活，那就让他过好了！您还有我，还有舅舅宠着，还不够么？娘，您不知道舅舅有多自责，觉得对不起您和我……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舅舅的错啊！他对您，对我有多好，爹能比得上吗？！”

　　“……沉香……你是说……你是说娘恨错了？……”

　　“当然！娘，舅舅很想您，今天我们回家去住，好不好？舅舅一定会特别高兴的！”柔柔缓缓的，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沉香轻轻搂着母亲，娓娓劝说。

　　“……我……沉香……娘现在……”

　　是不是太急了？

　　“……沉香……你和娘回华山……回家好不好？……再说……其他事再说……”

　　沉香转头看看远处一片静穆的真君神殿。舅舅，您再等等吧，这次还是……

　　“……好……娘，我陪您回家……”

　　真君神殿。

　　“主人，小主人没和您一起回来？”哮天犬把头凑上来。

　　杨戬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可能是去见三妹了。”他解了朝服，坐回座上，哮天犬跟过来，蹲在他脚边。

　　“二爷，您要的卷宗。”梅山老六大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案卷。“您别说，还真有一个天天拜神仙的！那老头还真没吹牛！”

　　“这是从长安土地那儿调上来的？”杨戬把卷宗在案上展开，“是什么人？”

　　“好像是个官儿。拜神拜的勤，升的也快，不知道本事怎么样。听那土地说，好像是长安城的太守。”

　　“长安太守？”杨戬顺着看下去，果然看到了。

　　长安太守：刘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