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再世》慕雪安

10、八、络纬秋啼金井阑

　　“舅舅，我回来啦！”

　　少年蹦跳着进了正殿，杨戬从卷宗上抬起眼睛，撂笔笑道：“去了这么久，上哪儿玩了？”

　　沉香走过来，先扫了一眼案上的公文——大概不是每天都在不停的写——高兴起来。

　　“您真说准了！我到鼎山除了鼠妖，哪吒大哥果然就在那儿！那个……”他挠挠头，陪笑道：“叫叔叔我实在叫不出口……”

　　杨戬向后靠在椅背上，拉了外甥在身边坐下。听他提到哪吒，问道：“你跟他说我了？”

　　“没有，哪吒大哥以为我是哪家道门弟子，我没说，他也没问。”

　　“嗯。”杨戬点点头。沉香果然没有告诉哪吒，若是说了，那小友九成会转头就走。“你们一直在一起了？哪吒这些年一直在下界，倒是知道不少可以转转的地方……”

　　沉香站起来，站到一边取了锭金墨慢慢的磨着。“舅舅，哪吒大哥好像对您误会挺深的，我下回见他，要不要和他说说？”

　　杨戬重新执了笔，就着沉香磨出的墨沾了沾。“误会？”

　　“对啊，我听哮天犬叔叔说，封神的时候您挺照顾哪吒大哥的，现在关系这么僵，肯定是他什么地方误会您了！”

　　杨戬看了看正认真看着自己的沉香，问道：“沉香，你为什么觉得是他误会我，而不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这个……哪吒大哥就是气您当了司法天神……可是您心里根本不愿意当的，那肯定是哪吒大哥不了解您，误会了。”

　　杨戬把批示好的公文递给沉香，又取了一张，继续写。“沉香，舅舅当司法天神多年，手上也有不少冤魂……”他闭了闭眼，东岳仁圣大帝，三山正神，天仙玉女碧霞元君，九天玄女……“……并非你想的事事公正，问心无愧……”虽说是为了改天条，这些罪孽还是要背的，避无可避。

　　“不是！您肯定有不得已……”沉香清亮的眸子盯着杨戬，刚刚，舅舅在自责么？“我信您！舅舅！那肯定是非做不可的事您才会做的！”

　　杨戬停下来，抬头看着外甥。沉香正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严肃的眼神看着他。“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轻信……”

　　沉香笑笑，笑容里略有点苦意，“我若连舅舅都不信了，那还能信谁？！”他抬起头来，“舅舅，不管您做什么，沉香都信您！”

　　杨戬握着笔，停了一刻，略转了眼光看着桌案的一角，笑道：“真是傻小子……”

　　这一天是沉香的生日。早朝之时杨戬略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回去之后应该帮外甥好好梳理一下经脉，让前几天已经显示出的天生法力和九转玄功融合的更好些。但王母淡淡传下的一句话，却立刻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杨戬，蟠桃盛会举办在即，三圣母心细体贴，三界知名，我有意让她来筹办全局。你最近去一趟华山罢，传我懿旨，让她上天领命。”

　　杨戬心中微微震了一下，出列施礼受旨，代妹答谢。他有些犹豫，三妹上天筹办蟠桃会，中间肯定要下凡。自己不能时时在她身边，若是她去找当年那书生……从沉香上天开始一直禁止她离开华山，这么多年，也没见她熄了找那书生的心思……

　　他心中思量办法，临近结束，王母却又开了口，“还有一件事，现有的天条，对男女私情的惩罚还不够严厉。从今天起，另加补充，不但思凡者要受到惩罚，知情不报者也要严加惩处！我就不信，绝不了这等歪风！”

　　知情不报者也要严惩，难道是百花或是龙四泄了什么秘密？不会的，她们虽然不怎么精明，还不至于拿这种事情当做谈资。当年的应对没有问题，沉香的存在也是王母知道的……

　　或许，只是因为织女之事……

　　“司法天神，本宫知道你爱惜妹妹，不愿让她劳累。等会随本宫到瑶池，本宫还有交代。”

　　“是，小神遵旨。”

　　看来这事是辞不得了，只是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要单独吩咐。王母不同于老君，老君对自己始终有几分惜才之心。但是王母，八百年，自己只是她能够信任的很好用的工具，若真是知道了三妹的事，自己势必逃不掉严惩，绝不会在瑶池单独……

　　散朝之后，杨戬等待王母凤驾离开，便要前往瑶池。走到堂外廊柱下，却见嫦娥正驻云等候。

　　“娘娘要召三圣母上天筹办盛会，这也是对她天大的恩宠了。”嫦娥并没有看着他，但四下里没有其他人，杨戬知道，这轻轻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把沉香留下来了，总算还是……我听四公主说，那孩子文武都有所成，你对他还是不错。我下凡不便，只有等着三圣母上天来，才能好生地述一述姐妹之情。三圣母的事，我希望你能尽早办好。”

　　看着这个自己挂念了几千年的女子，杨戬心中感触万千，脸上，却是不变的冷漠。三妹无恙，沉香长成，所以我还是有点人性的……若是三妹仍在山下，是否连这般远远地，冷冷地几句话，你都不屑再说了？

　　“有劳仙子提醒，杨戬定会尽快传了娘娘懿旨。”

　　她的冷言冷语，自己早已经习惯。玉树被毁的那一日，他就已亲手毁去了自己最后的希望，那种希望，不是他所能拥有的。

　　嫦娥驾云向广寒宫而去，杨戬也转身飞往瑶池。两人的身影在殿前分往两侧，没有交错。

　　“司法天神，你当年说的那个孩子，如今多大了？” 瑶池之水清沏见底，倒映着清贵富丽的巨大水榭。王母便似关心自家晚辈一般，缓缓开口。

　　“回娘娘，沉香今日正满十六周岁。”司法天神恭恭敬敬跟在王母身后。刚得王母亲点妹妹上天，又得问起门下弟子，这荣耀，非同一般。

　　“今日？”

　　“正是。小神是以带他上天之日作为计算，到今日正好是十三年。”

　　“十六岁倒还小了些。”

　　“娘娘说的是。前些日子小神放他下界收服鼎山精怪，还是借了李天王府上哪吒三太子之力，才办的妥当。以小神之见，还是再等等入朝为好。”

　　“肉身凡胎这么快就能初窥门径，司法天神功不可没，也不需太过苛责。”

　　“是。”

　　杨戬微微抬头去看王母，三界之母脸上是雍容的笑意。三妹出华山之事自已已无力阻止，只希望沉香能暂缓踏入这诡谲的天庭了。

　　回到神殿，沉香迎上来。顺手接过杨戬解下的朝服大氅，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面色，问道：“舅舅，今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快到蟠桃会了，王母宣你娘上天负责筹办……”

　　“舅舅不希望娘离开华山吧。”

　　“我不希望她上天。”杨戬卸了盔甲，换上广袖白袍。那衣服是上好天蚕冰丝缝制编织而成，外面罩衫剪裁云霞薄如蝉翼。他束上腰带。

　　三妹至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沉香，你陪舅舅……”

　　“今天是我生日，当然要一家团圆的！您既然要传旨，咱们就在华山过生日好不好？舅舅，您没忘了我的礼物吧……”沉香拉住杨戬衣袖，牵着晃了晃。

　　杨戬笑了，按了按沉香的鼻子。“当然没忘！”

　　“蟠桃会你是不能去了，沉香，你不怪舅舅吧？”

　　“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在家看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