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六十三 一梦三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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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两人的脚步声，耳边逐渐响起潺潺的流水之音，转角过后，眼前霎时间豁然开朗。轻烟笼翠，古木参天，枝叶遮天蔽日，清新的草木花香迎面而来。树丛之中，几杆翠竹错落有致，角落里零星点缀着数朵不知名的野花，迎风摇曳，别有一番自然野趣。从一刻前荒芜诡秘的乱石白骨，到现如今仙境一般的林木繁花，视觉冲击力大的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宛如置身梦境。
见到这样不寻常的景象，楚蝉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她刚想提醒百里屠苏小心戒备，就听见了他喃喃的声音。
“这里……是榣山？”
侧头望去，只见他抬起眼，望着远处天边硕大的圆月，表情有些怔忡：“这儿……这儿不是祖洲吗？还是我根本就是在做梦？”
楚蝉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道：“有古怪。”
闻言，百里屠苏眼神清明了些许，他想了想说道，“此处于我有莫大意义。小蝉，你留下，莫要乱走，我去前方探察一番。”
楚蝉按捺住心头一点莫名的警兆，声音进一步压低：“一起去。”
天高月寒，孤峰耸立，奔云涌雾，飞瀑流泉。绕过清幽雅致的林间小道，眼前呈现的是另一番气势澎湃的景观。百里屠苏与楚蝉并肩站在水边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愣愣地有些出神。
“小蝉……这就是太子长琴弹琴的地方，那时候……此处还有一只金色眼睛的水虺……他的名字叫……”
“噤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楚蝉的神色猛地郑重起来。她一把握住七星的剑柄，犹豫了下，又松了开来，拉着百里屠苏后退了几步。
“晚辈不知此处另有主人，贸然到此，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她紧盯着水面上逐渐扩大的波纹，不卑不亢地朗声说道。表情看起来镇定如初，手指却逐渐开始发抖。
那阴影……难道是……
话音刚落，脚下岩石突然剧烈地颤了起来。一声撼天动地的龙吟响起，身长足有几十米的黑色巨龙自潭中破水而出，如开天辟地的第一道闪电般震慑人心。它威胁性地低下头，将身体弯成了一个易于攻击的姿势，优美矫健的身姿宛如造物神的诗歌，金色的眼瞳满是逼人的寒光。
“尔等何人！胆敢擅闯此地，扰吾安眠！”
楚蝉连忙谦恭地低头一礼，以掩饰眼中难以抑制的惊骇：“晚辈来祖洲仙山寻找不死之草救人，路途不熟，误闯此地，绝非有意冒犯。望前辈息怒，吾等这便离开，亦会告诫同伴……”
黑龙不耐烦地挥了一下前爪，随意的一个动作，便带起一股让人遍体生寒的罡风。楚蝉不得不停下话头，闪身躲避，只听那苍老威严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语中怒气丝毫未减。
“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天界战龙的居所何时变得这般来去容易了？”
楚蝉张了张口，正待进一步解释，却见身旁自从见到这条黑龙后便显得更加神情恍惚的百里屠苏不退反进，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黑龙的眼睛，手臂无意识的抬起。
“金色眼瞳……悭……臾……你是悭臾？”
“你……“黑龙的眼神头一次聚焦在这渺小的人类身上，惊讶之色比起方才的楚蝉都要胜上几分，它烦躁地晃了晃头，像是要挥去脑中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一般，“刚才说甚！再说一遍！”
“……悭臾……是一只快要化蛟的虺……怎会……是龙……那以后……那以后……”百里屠苏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一般，口中说着让楚蝉似懂非懂的话，表情像是惊讶，像是欣喜，像是怀念，亦像是茫然。
名唤悭臾的巨龙低吼一声，又一次仔细地打量了百里屠苏一番，这一眼看去，几乎让它倒吸了一口冷气：“人仙半魂！区区一介凡人……身中如何会有……”
自从它垂垂老矣，不能再随赤水女子献一同征战四方时起，它便在故地的幻影中静静修养，心境便少有变化。如今，在生命最后的时光，却仿佛依稀找到了昔日故友的消息，这让它心绪再难平静。
“小子……你当真只是一介寻常之人？你识得太子长琴？！”
终于吐出那个自太古时代之后便不再为人提起的名字，悭臾在心中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长琴……你是知道……我时日无多了吗？
只是我已老了，不再是你记忆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虺，再经受不住失望了……长琴……
百里屠苏静静地讲起了他所知的一切。从无数次的梦境，到方才掠过眼前那些宛如记忆一般模糊的画面，从洪涯境榣山赠曲之情，到修成应龙后凭虚御风之约，从登天前挚友惜别之意，到不周山天柱倾塌之祸。太古时代深埋于心的往事从一个陌生的人类少年口中娓娓道来，印证黑龙悭臾自身的记忆，分毫不差……
从那之后，世间再无太子长琴。
怨过，求过，盼过，寻过……那又如何？天界战龙一生征战四方，却从未得到过故人只言片语的消息。
它从那条视榣山风物为平生最大桎梏的幼小水虺，变成了只有在榣山幻境中才能寻得片刻安宁的苍老黑龙。
榣山不在，故人不在，琴音不在，只有时日无多的自己，在午夜梦回之时，独自忆起年少轻狂时许下的约定。
“你天天来给我弹琴，我不能报答什么，等到有一天我修炼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就让你坐在我的龙角旁边吧，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那时它的挚友曾说今日之约永远不变。然而跨越无数时光，独自守着这个约定的，终究只余下它一个。
如今，那少年身中半数魂魄，是你吗？长琴……
跨越千年万年，于阳寿将尽时终得一见……你怎会变得如此，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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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蝉静静地倒退了几步，不再打扰一人一龙跨越了无数时光后的对话，心中却是惊涛骇浪迭起。不敢置信，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依照悭臾所说，解开封印……则必散魂，不解封印，煞气终将迷失心智。
原来如此……这便是……所谓的“死局”。
她扶住身边一棵古树，低下头，无声地苦笑起来。
若是通天彻地的应龙尚无计可施，云溪，屠苏……我们该如何？
骤逢此讯，她的心情低落之至，只觉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以容身。直到浑浑噩噩中想起百里屠苏应该会比自己更加灰心绝望，这才急急地抬起头望过去，却见他对着悭臾猛地摇了几下头，动作有些激烈。
“我，并非太子长琴。”
黑龙悭臾金色的眼瞳在月光下仿佛笼着淡淡的雾气，显得格外深邃悠远：“百里屠苏与太子长琴，究竟谁得到了谁的魂魄与记忆，犹未可知。将自己当作百里屠苏，不过因你一心此念，然而既有半数魂魄，又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只是……对吾而言，你既非百里屠苏，亦非……长琴。”
“纵是千年万年，吾又怎会认不清故友的模样？”
“或许……世间早无太子长琴。阳寿将近……吾终究是……等不到了。”战龙悭臾周身威严强大的气势似乎一下子消退了下去。那苍白的龙须，佝偻的身形，还有眼神中掩饰不住的苍凉，都清清楚楚地告诉眼前的少年，这不再是洪涯境榣山那个记忆中活泼好动的水虺，而是一条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垂暮之龙。时间，已经将它寂寞漫长的一生，深深地镌刻在它的每一片鳞甲上。
“既是一心此念，百里屠苏，就终归是百里屠苏。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样的问题，大概也只有自己的意志方能决定吧。”楚蝉提了提裙摆，走上前去，对着悭臾深深地躬身一礼，“楚蝉多谢悭臾前辈，方才……冒犯了。”
她抬起眼，面上已经换上了坚定之色：“前辈方才所言，世间或有奇人异士可解此局，亦非全无余地。不知前辈心中可有些想法？纵是千难万难，楚蝉……”她望了望一旁的百里屠苏，点了点头，“我们……必将想办法一试。若是尽了全力，则无论结局如何，终将无悔。”
“天界战龙力量不可插手凡间之事，不可窥探天机，否则将引发无穷祸患。”悭臾摇头叹道，“只是封印从何而设，魂魄从何而来……若是向其根源寻觅，或许会有些线索。”
它的视线移到百里屠苏身上，注视良久：“小子，你与这小丫头……今后，当好自为之。”
它低头吟诵了几句咒语后道：“吾已将你们的同伴护于结界之中，暂令昏睡，无性命之忧。你们也可安心。”
“小子，你身具故人之魂，令吾倍感怀念。”
“与吾……再同待片刻。”
叶笛声声，萦绕在幻境林木之间，让这些不该存于此地的树木花草山石水瀑都多了几分熟悉的气息。昔日榣山水畔彼此相伴的日子，流水一般划过心间。
辞世之前，能再听得此曲，能再见长琴一面……哪怕只是半数残魂……亦已足矣。
一世征战，无惧无悔，唯有心中一缕牵挂生生不灭……皆是命数。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六十三 一梦三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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