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那年，那海……》殷彼若

29、凤长太郎

　　同样的白色总是让我不自禁的想起阿弥住院里的情景，她的手指总是颤抖得如同寒风里的干树枝，连端起杯子喝水的力气都没有。那时候我总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她，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可说。八年的时间，足以让曾经无话不谈的我们变得形同陌路。我们总是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看着同样的一张脸，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目光，我们彼此都明白，都同样的有千言万语要对彼此说，却同样的无从开口。分歧，让我们彼此背道而驰，八年，两千九百二十二个日日夜夜，足够我们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原点。

　　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梦到阿弥了，以前为那个梦而苦恼，必竟每夜每夜从噩梦中惊醒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感觉，现在，却在害怕。我和阿弥最后的一丝联系也被切断了吗？阴阳陌路，连梦也梦不到的阴阳陌路，阿弥，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真的觉得你要离开我了，不同以往，这一次，是真的，要在我的生活中彻底的消失，不留一丝痕迹。我有预感，迟早有一天，我会忘记阿弥，会忘记我曾经的名字叫景夏，忘记我是谁。

　　外婆来看我，她又老了好多，人真的很脆弱，打垮一个人，只是一夕之间的事而已。平子舅妈也来过，甚至，比外婆来得还要频繁。这算什么？内疚了吗？赎罪吗？能赎的罪恶不是罪恶，真正的罪，只能背负，不能救赎。被救赎的，从来都不是罪恶，而是人心。她这么殷勤，大概只是想让自己的心好过一点吧！何必呢，如果知道有一天会后悔，又为什么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既然良必会受到谴责，那为什么又要伤害别人？现在做出这副姿态，鳄鱼的眼泪，表演给谁看？

　　也许我应该庆幸她们都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好端端的掉到海里，也许，她们已经为我找好了借口，必竟不久前我才差点被人阴了，而且貌似还不得不被迫放弃一家公司的所有权。人类的脑补永远都那么强大，以前我讨厌八卦，但现在却无比感激它为我挡去了许多麻烦。理莎出现过一次，看她一副鼻孔朝天的架式，十之八九是被平子舅妈强迫来的吧！

　　丸井跳豆又带着蛋糕来看我了，其实每次他带来的蛋糕甜点，十有八九都进了他自己的胃。幸村也常常来，但自从上次东京一别，我们之间好像多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每次我都不敢正式他的眼睛，那眼里别有深意的幽邃目光总是让我不安，虽然我确定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幸村精市的事情，但对上那样的目光，总是不自禁的生出自责来，仿佛不信任他，就是罪过一样。我不确定幸村精市是不是在谴责我，但是，幸村，你又凭什么谴责我不信任你呢？你又做过什么让我值得信任的事？这个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是可以绝对靠得住的。在阿弥离开我的时候，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桂痞子也从丸井跳豆那里听说我出了意外，来了两次。他还对我送他钙片的事耿耿于怀，真是小气的男人，这么小气，会讨不到老婆的。桂东明同样没有问我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但他那坦然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是懂我的。没有原由，尽管明知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确信桂东明——这个看起来总是痞痞的医生，他是懂我的心情的。手冢、千加代、平治和彩香，还有若菜，他们都来看过我，原来我认识的人还瞒多的，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关心一下我的生死啊！以前我是不是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有些自嘲的笑笑，阿弥啊，如果我死在你前面，那么像我一样伤心的人只有你一个吧！这些人也会为我的死难过一下，感叹一下，但也仅此而已。他们啊，始终还是“别人”，不会真的把我的生死挂在心上，因为别人还有别人的事啊！没有人会真正为我的死痛不欲生，没有人。会痛不欲生的人已经不在了啊！阿弥啊，为什么你不带走我呢？那样我会觉得更幸福一点啊！阿弥，你舍不得我死，就像我也舍不得你死一样，可是，这么一个人被留在世上，孤零零的活着，真的好难过！

　　春天，万物不会因为我的伤感而停止生长，我只是在病房里住了几天而已，从窗子可以看到的那棵银杏树只几天的工夫，便长出了郁郁葱葱的叶子。凤长太郎出现的时候，我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他是谁。冰帝网球部的王子，凤纯仁的独生子。上次冰帝全体正选到小田切家坐客的时候，他并没有来，所以我才会忽略了这么个人。听凤纯仁和平子舅妈的口气，我和这位老好人王子似乎还是青梅竹马呢！

　　凤纯仁一家出现在医院，以我父亲朋友，我的长辈的名义。凤穗美穿了一身浅蓝色的和服，让我想到了“大和抚子”这个词。美貌又温柔的女人，有个成功的丈夫，优秀的儿子，真是幸福得让人嫉妒。做为女人，凤穗美的人生是如此完美，完美到甚至让我觉得我所经历的那些不幸都是假的，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一样。

　　长太郎长得像他的父亲，但却遗传到了母亲温柔的性格。他陪着我在住院部楼下散步，阳光很好，像阳光一样有活力的少年有些腼腆，他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只可惜，他所说的童年不是我的童年，于是，我也只能当一下听故事的人，听他说些很单纯很美好的趣事。长太郎比我小一岁，对我，他延用小时候的称呼，略带羞涩的叫我一声“白姐姐”，看他现在的样子，我大概能想像得到小时候的凤长太郎腼腆得用软软的童音喊“白姐姐”的情景，难怪平子舅妈会说我们小时候的是最要好的，这真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孩子。但也到此为止了，我讨厌男人，顺带的，也讨厌会变成男人的男孩。即便如手冢、桂痞子这些我很尊敬的人，也无法抵消这种发自骨子里无差别的厌恶。那只是一种不信任的排斥，敬重的同时，也带着怀疑排斥着同他们再接近一点。在内心深处，我把男人这种生物看作是会伤害我的猛兽。其实，我只是怕背叛、怕受伤害罢了。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却不代表可以做得到。例如这种厌恶，就是如此。

　　不咸不淡的应付着长太郎，他所说的那些往事，除了倾听我真的做不出任何回应。他口中所描述的那个小女孩很幸福，有爱她的父母，有疼她的亲人，虽然现在我有着和她一样的名字，但那不是我的童年。我的童年，是在无数人的嘲笑中度过的。离了婚的女人独自带着两个孩子，人们在怜悯同情的同时，也不忘记给与一记不屑的眼神。人们是不会说男人的无情的，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离的婚，在人们的眼里，离了婚的女人就是被修弃的女人，是个失败的女人。多么不公平的命运，就因为是女人，所以就要承受无辜的白眼，所以她和她的孩子就要被人看不起，被人嘲笑，明明做错事的是男人，却要由女人来承担所有的不幸。因为气愤，年幼的我砸了那个总是张家长李家短的说闲话的王大婶家的玻璃，打了被教唆着骂我和阿弥是没父亲的野种的邻居家的儿子……然后，我做的这一切并没有为妈妈、阿弥和我赢来尊重，反而给妈妈添了大麻烦。看着妈妈被王大婶和邻居指责男人看不住连孩子也不会教，她们的指桑骂槐让妈妈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哭红了眼睛。这就是我的童年，不堪回首的童年。

　　对面的少年还在说着什么，我慢慢的垂下眼帘，呐，少年，你们真是太幸福了，幸福得让我嫉妒。所有的幸福都是一样的，不幸却各自有各自的不幸。让一个不幸的人微笑着聆听别人的幸福，这很残忍。

　　“不要再说了！”你们的幸福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我听，我已经够不幸了，为什么还要拿你们的幸福来比较，来扩大我的不幸。

　　“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歇斯底里的大吼，不管会不会吓到一边玩耍的孩子，不管长太郎惶惶不安的神色，我连自己的事都管不好，为什么还要顾及别人？我只是想活得好一点，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的活着，为什么要一次次揭穿掩饰的假像，一次次的让我看到繁华背后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

　　“对不起，白姐姐，我……”长太郎“我”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了，明明我这么痛苦，少年你却不知道错在哪里。不对，是这个让我痛苦不堪的少年根本就没有错。老天，你还可以让我更悲惨一点吗？难道我所受的折磨还不够？所以你还是会不遗余力的让我继续在痛苦里挣扎么？

　　“哈……哈哈哈……”我放肆的大笑，不顾旁人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我是疯了，既然我的人生，包括我自己，都是一个可怜可笑的笑话，那么我为什么还要管旁人的眼光。他们高看我一眼，会让我的过去重来吗？会结束这个求生不得连求死也不能的笑话一样的人生吗？那些出海的人，为什么要救我呢？打你们的鱼不就好了，救我干吗？

　　“长太郞，”收住笑意，看着面前惴惴不安少年，“在你没来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是这么可笑的一个存在，谢谢你，让我认清了真相。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看我了。我这个人啊，就是为不幸而生，为不幸而死的，小心和我走得太近，会把不幸传染给你，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绕过凤长太郎，他还在喃喃的叫着我的名字，以他那腼腆的性格，我大概能够想像得出此时他的不知所措。他是个好人，我身边的人都可以说是好人，只可惜，他们的好意我受不起，是我，没有那个福份。

　　都没什么人看的文，是不是就不用更新了，反正也没人看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