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那年，那海……》殷彼若

21、拥抱，在神奈川

　　我回了趟神奈川，原来的房子与离开的时候相比除了蒙了一层轻尘之外，没有任何变化。但是，这次回到这里的感觉，却不一样了。以前我只当这里是间能供我停留的旅馆，除此之外，别无用处。但现在，这里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间可以停留的旅馆，还是一座堡垒，一座在“外敌进攻”时，可以为我防御的堡垒。虽然这么不是一个家，没有爱我的人也没有我爱的人，甚至连一丝熟悉的温暖也不能为我提供，但这却是属于我的地方，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这里姓菅野，而不是小田切，这里没有心怀叵测的人对我虎视怛怛，这里，也没有人需要让我连睡觉也要睁开双目防犯。神奈川，寄株浮萍，虽非故乡，犹似故乡。

　　房子里有一股潮湿的气味，混着尘埃呛人的味道，不好闻，但让人安心。大概是人总需要一个依赖的地方吧，无论走多远，无论身处怎样的险境，回头就能看到有那么一个地方，可能只是间残破的小屋，比不上名宅别墅来得豪华，但是，它的门永远都为我敞开着，只要我愿意，它便能给我一个拥抱。现在，神奈川的菅野宅对我来说，就是能给我一个拥抱的地方。

　　躺在地板上，感受着原木地板特有的温度和气味，这里的一切一切，都让我安宁无比。我的心要得不多，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有爱我和我爱的家人，累的时候有个地方可以随时收留我，休息好了，就踏上新的征程，如此而已。就在我以为很快就可以得到这一切的时候，老天爷却开了个大玩笑，它夺走了我最爱的妈妈。但那时候我还有阿弥，她成了我唯一的依靠。我以为即使有了残缺，但依然能过得快乐。谁知，这回连阿弥也被夺走了。但我一直抱着希望，希望阿弥会回心转意，看透那个男人的真面目，然后离开他，然后，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最终，这个不太美丽的愿望也终落了一场空。她到死都爱着那个男人，无论那个男人做过什么，她都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他。现在想来，也许那个男人并没有骗她，是阿弥自己，为自己编造了一个甜蜜的谎言——她最终，都相信无论怎样，那个男人都是真心爱着她的。这是众多爱情悲剧里短暂的一出独幕剧，是阿弥一生奋力扮演的角色。当走到生命的终点，她依然不悔。阿弥曾说过，值得与不值得的问题，只要在生命的尽头，面对黄泉路边的彼岸花还能不悔，那么就值得。真的值得吗？我从不怀疑阿弥的话，现在，却不能不动摇。

　　从地板上爬起来，从客厅走到卧室，从卧室走到厨房，这是我生活过的地方，到处都有我的影子，到处都是熟悉的味道，这种感觉，真好。沿着熟悉的街道，用双脚丈量着马路的长度，真奇怪，以前天天早上在这条街上最少也要跑七八个来回，却从来没注意过道路两边的小洋房都有特别别致的阳台，阳台上原来好像是种着花的，现在的开气还不是特别暖和，所以那些娇嫩的花卉还在暖房里等待春天的来临。等天气暖和起来，春暖花开之后，一定要回来看看，摆满了绽放的花朵的欧式小阳台，一定特别漂亮。以后，就在这里生活吧！也许……会很开心，很快乐吧！

　　“菅野同学，真巧，好久不见了！”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偶遇，幸村精市穿了一身浅色的休闲服，围着同样浅色的围巾，就站在我的面前。这个人看起来永远那么单薄，仿佛一起风，便吹散千万家的樱花。我是不太喜欢樱花的，喜欢樱花的人是阿弥。那样单薄的花，总觉得和“早逝”这样的不祥有着宿命的联系，喜欢着樱花的阿弥，最后的结局也如同樱花一般。我并不想用樱花来形容面前的少年，但若换一种花卉，那么，应该是鸢尾吧，鸢紫的发色，很容易就联想到大画家凡高笔下的鸢尾花，据说，那也是凡高最喜欢的花呢！鸢尾的花语是：绝望的爱情。绝望的爱情啊，这应该不是适合幸村精市的花语，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绝望的爱情？对爱情绝望的人，应该是毅然绝然的选择离婚的妈妈，是即使看透真相也依然不悔的阿弥，甚至，是眼睁睁的看着悲剧一场又一场的上演却无能为力的我。

　　“菅野同学？”大概是因为我没反应，幸村精市走近了一些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

　　“抱歉，我有些走神。真巧，好久不见，幸村君！”我好像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乖巧过，礼貌而含蓄的问候。以前，需要我问候的人都不需要含蓄，需要含蓄的人我都不会问候。无论什么人，无论熟悉与不熟悉的人，都会礼貌而周到的对待的人是阿弥。阿弥就是这样，对每个人都保持善意，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走进她的心理。曾经，我也觉得像阿弥这样很好，至少不会招人讨厌。但无论我怎么学，都做不来对着讨厌的人露出温柔的微笑，但现在，我也可以轻易的对不熟悉的人做出这样温和虚假的面孔了。以前，可都是视若无睹的。

　　曾几何时，那个有怪癖的景夏，也可以磨掉棱角，带着虚假的面具露出伪善的笑容了。那个有怪癖的景夏，可一向是对人不加以词色的，不熟悉的人一律不予理会，不在乎的人从来不多瞧一眼，不喜欢的人一向怒目而视……那么棱角分明的景夏也会有这么圆滑的一天？时间，还真是奇妙的东西，它可以把那么张牙舞爪的人变得面目全非。再过几年，我可能会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最后，彻底忘记自己是谁，忘记那些刻进灵魂里的记忆。

　　“菅野同学好像经常走神呢！这次回神奈川，有什么事情吗？”幸村精市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被冷落，也不会觉得这个人很热情，那是温水加冰的温度，在你觉得受到很好的招待的同时，不会忘记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做为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该说什么样的话，该做什么样的事。真想请教一下，这样的笑容，幸村精市到底练习了多久？

　　“没什么，就是回来看看而已。”回来看看这个可以拥抱我的神奈川，“幸村君怎么会在这里？”小说中的街头巧遇后面往往接着缠绵悱恻爱恋，可惜，生活不是小说，我不是幸村精市的女主角，幸村精市也不是我的男主角，所以，巧遇之后更多的，是擦肩而过，我和他，无疑是后者。

　　“啊，去买几本园艺书，没想到回来就遇到你了。”似是证明般，幸村精市晃了晃说里的纸袋。

　　“没想到幸村君竟然喜欢园艺！”这么想着，就把话说出口了。其实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没有其它意思，甚至，来惊讶都没有。幸村精市为什么不能喜欢园艺？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就像那么好的阿弥为什么不能喜欢上一个混蛋一样，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但是，我没想到幸村精市真的把这句话当成是我惊讶之下陈述语气的反问了。

　　“是啊，其实园艺很有趣呢，看着亲手照顾的花草从一粒种子到发芽、成长，再到开花结果，总是觉得特别成功，很幸福，很快乐！”虽然与幸村精市认识时间不常，但这个人在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眼睛里总是流露出一种特别的神彩，这种神彩，可比他那精致但虚假的脸蛋来得吸引人。

　　我不懂园艺，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以前我喜欢跟妈妈和阿弥在一起，总是粘着她们，可是后来，她们都不在了，于是，我就再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了。喜欢的那种快乐，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会到了，都有点忘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呢！

　　“菅野同学有没有养过什么植物？”幸村精市至少比我高了约十五公分，他微微低了头看着我，我仰望的目光逆着阳光，有点看不清他的长像。日本的青少年长得都这么高吗？这个世界可真奇怪，我的身高大概一米六左右，在女生里已经算是个“大个子”了。

　　“事实上，我连一棵仙人掌都养不活。”我说的是实话，曾经，在我的窗台上有过那么一盆长得不怎么好看的仙人掌，阿弥也有一盆，我们是一起买的，但我觉得阿弥的那盆要比我的好看多了，大概是物随其主！然后，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那盆仙人掌由于不明原因死掉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养过任何东西了。

　　“是吗，那么菅野同学还真是……”大概幸村也想不出什么不失礼的形容词来形容吧，对一个连仙人掌都可以养死的人，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记得当时阿弥可就是说我比猪还笨，还说是个人都不会养死仙人掌，恭喜我破了人类极限的记录了。曾被人如些“称赞”过，还知道说话要委婉一下的幸村同学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虽然我还是一样的看你不太顺眼。

　　“你不用提醒我，我明白的，能把仙人掌都养死的人，已经破了人类的极限了。已经有人这么说过我了，所以幸村君你就不用再说一遍了，我知道我很笨！”我有点赌气，好像人人都很聪明，为什么我就那么笨呢？连盆仙人掌都养不活的人，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这个人，好像天生就和“心灵手巧”这四个字犯冲，一般女孩子会做的事我都不会，反而是那些不应该是女孩子干的活，我到是能做得很好，比如，换灯泡修水管之类的，说出来还真是惭愧。我真的，不像个女孩子。

　　幸村精市尴尬的讪笑两声，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吧！气氛被我闹得有点僵，我是赌气不想说话，幸村精市，应该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

　　“菅野同学，我们去买仙人掌吧！”

　　“啊？”我有点吃惊，幸村精市脑子进水了么？都告诉他我根本养不活仙人掌的，难道他跟仙人掌有仇，想借我之手谋仙人掌之命？

　　“放心，我会教你怎么养仙人掌的，仙人掌本身很好养，这回一定不会再死掉，菅野同学要有信心，加油！”养个仙人掌都要被人鼓励，我是该哭还是该笑？幸村精市，你确定你只是在鼓励我而不是在讽刺我？

　　也许是调皮的阳光施了蛊惑人的魔咒，那个下午，我真就抱着一盆胖胖的仙人掌回东京了。还和幸村精市互留了电话，他说要是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给他，这是在暗示我一定会把仙人掌养出问题来吗？抱着怀里的仙人掌，沉甸甸的，我觉得怀里的仙人掌也在抱着我，虽然它没有强壮的手臂，但却给了一份拥抱的温暖。原来，想被拥抱是如此简单，只要先去拥抱别人就好了。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拥抱，在神奈川。

　　凡是收藏的都是好孩子，凡是不收藏的都是坏孩子。把所有的坏孩子都给我拖下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