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之苏文歆》叶非花

2、第 2 章

　　第二章指间砂

　　下雨了。

　　没有风，雨轻柔地斜斜飘飞。

　　门户大开的彼方，可以看见夜色中的庭院。

　　窗前盛开的大朵艳丽的花朵沾满雨水，低垂着头。

　　唯一可见的亮光，是房内燃烧的蜡烛。黑暗中，烛光隐约浮托出雨夜里的庭院。

　　温和湿润的黑暗。

　　十一月，木芙蓉，金黄的菊花，依旧翠绿的香樟树和已经落光叶子的梨树枝头，都挂着欲落未落的水珠。离三月已经很

　　远了，曾经在春天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的花大多枯萎了，留下残枝碎片，埋在院子里的土里。

　　点着火烛的房间里，屋角里搁着火盆，火盆里烧红的木炭正发出细细爆裂声。

　　绣夫人坐在窗前，若有所思。

　　窗前桌子上摆着一个漏斗，漏斗里装着细沙，沿着中间细小的缝滑落。

　　绣夫人的视线在那沙漏上痴缠。

　　流失，流逝，流失，流逝……

　　风吹过了，沙逝。

　　绣夫人一生之中遇见两个似风一般的男子，潇洒，玲珑，捉摸不定。而今天在巷角她与其中一人重逢，他不认识她——

　　应该说她现在的样子，以前的人或事谁还能知道那就是她？绣夫人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右脸颊，那里，有一块青色的印记

　　，是剩下那人留给她的。

　　今天经过巷口，那里站着一个人，白衫，墨色长发随风飘扬，面容深邃，眼神奇异。绣夫人经过的时候，那人微微侧头

　　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笑了，隐约熟悉的眉眼，勾起的嘴角深深的温柔和宠溺。

　　绣夫人也模糊地回他一笑，如常地走进深巷里。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三月的临安，总会飘着细细长长的雨，滴答滴答打在屋楞，一曲流水温柔。

　　少女喜欢缠着她表哥，烦着他要他教她武功，或者是说一些江湖上的奇闻趣事，又或者只是安静地呆在他身旁，安静地

　　看他练剑，研究制作威力巨大的雷震子。

　　少女用倾慕的眼光看着表哥，用恋人的方式与他相处，用女人的语言跟他说话撒娇。

　　少女喜欢着她表哥。

　　少女用她所能用的方法告诉她爱的人她爱他，她以为他知道并且有着同样的心情。

　　男子是冷漠的，相似的狭长眼眸中总有高傲不屑，但在面对少女时都收敛起，微微笑着的眉眼，深深宠溺。
　　那个时候，少女十六岁，花朵一般含苞待放的年龄。

　　有一天，雷家本家传出表哥要成亲的消息。少女只是苏家旁系亲属，她的母亲是陪嫁过来的丫鬟，平素靠着刺绣过勉强

　　度日。而表哥要与之成婚一辈子在一起的人，那个女子是临安管辖外城官员的女儿，是个高贵美丽典雅的女子呢。

　　少女流着眼泪提出平生第一个任性无理的要求，在一个下暴雨的夜，偷偷地爬过高高的墙，来到他的房间前，敲着窗子

　　，抖着的双唇只吐出一句：“能不能带我走？”

　　那晚的雨持续下了好几天，少女在几天后消失在临安城。

　　什么也没带走，少女消失得很彻底也很决绝。

　　现在回想起那段时间的事情，绣夫人只是淡淡地露出个笑容。

　　毕竟只是小孩子玩的家家酒何必当真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后出来，绣夫人清冷的脸上现出淡淡温柔的笑。她张开手臂接住小孩柔软的身躯

　　，问道：“怎么醒了？”

　　小孩嘟囔一声赖在她怀里不动了，半晌才回答：“醒来就不见娘，出来看看。”他似是不经意地说着，然后仰起脸盘，

　　那是一张极为清秀的脸蛋，圆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狡猾的模样，嘟着嘴，撒娇道：“娘不要总是半夜偷偷起来

　　好不好？经风一个人很怕……”他不是怕，只是母亲缥缈的笑似乎就要离他而去，小小的心灵只是想着紧紧拽住母亲的

　　手，母亲就永远不会离开了。

　　因为他只有母亲，只有母亲啊!

　　绣夫人只是怔怔地抚着他的头发，望着快要燃烧怠尽的红烛。烛光摇曳，光影晃动，一明一暗里，绣夫人的脸竟然温暖

　　起来，嘴角因为向上勾起，似乎是在笑，甜蜜羞涩。

　　小孩愣愣地盯着他母亲看，不经意转开眼，就看到摆在桌上只绣了一半的牡丹。大朵的鲜艳的牡丹花盛开在洁白的绢布

　　上，红得似那薄暮里最后的一抹夕阳。

　　他皱眉，扯着他母亲的衣角道：“娘，可不可以不要让那些女人来我们家？”他抿了抿嘴，很认真却又觉得脸红，在母

　　亲闪亮的目光下，他只能是无措，但是他还是说了，“经风讨厌她们，讨厌她们臭臭的味道！不喜欢她们来家里！”

　　绣夫人微微笑了，轻柔地问着：“那经风还想不想要对面巷子里大叔的糖人？”小孩子很听话，跟着她过着清贫的日子

　　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去对面巷子里买一支糖人罢了。

　　他沉默了，明白母亲不是要剥夺他的爱好，只是用一个事实告诉他一个道理。他是小，也许什么都不懂，可是至少他明

　　白母亲的心思，所以他很老实的回答：“不要。”然后继续皱着眉头，像是极为大方地说道：“那以后她们来我就躲起

　　来好了，看不见闻不到心里也就不会烦恼了！”

　　绣夫人忽然就流下泪来，悄悄地侧过头拭去滑落的泪珠，再回头时已经是很灿烂的笑了。那种笑包含幸福，包含甜蜜，

　　也包含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