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晚顾

5、五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末路。
　　不知道车祸到底应该算作是上帝的惩戒还是人类自身过快发展所带来的必然后果。不过这并不是讨论哲学的时候。因为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他看见那张出现在梦里面的脸以从未有过的近距离端详着自己。
　　短发姑娘的耳钉反射出一缕白炽灯冷艳的光，划破了他眼前尚未完全退去的虚像。姑娘手里捧着几个作业本定定地看他，一双眼睛在他脸前眨动：你在发呆吗？
　　他猛地站起来，手上刚刚捡起的本子全部又掉回地上。他的背脊撞到桌角，一阵疼痛沿着脊神经传到大脑，他有一瞬间不能动。但这剧烈的疼痛反倒让他找回了真实。自己还在教室里，没有被卡在车祸现场的狼藉里面。姑娘抬头看着他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居然没有任何好奇地低头继续捡一地的作业。从死亡现场回来，他带着额头上淋漓的冷汗看着姑娘头顶的发旋和一线从短发里冒出来的洁白耳轮，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如果是亚历山大或者凯撒，会放弃他们的战争吗。他蹲下去默默捡起散落一地的本子。从姑娘手里接过东西的时候没有看她的脸，只是轻声说感谢。好像是突然看到了自己最最脆弱无力的部分，他不知道还要怎样掩饰，全副的沮丧都藏在下垂的眉眼与嘴角里。原来一切都不过是故事。就算有了超能力自己依旧不可能是拯救地球的超级英雄。
　　当死亡到来，无力自保的时候，他又怎样去拯救那些他所在意的人？他直面自己可耻的脆弱，不知到能够找到什么借口来推脱。就在刚才，他知道自己已经退出了那一场风生水起的争斗。蔚蓝的爱琴海适才离他前所未有的近，他清晰地看到她所有的美。但是已经放弃了。既然自己不是有红披风的超人，那么也不会有美丽的女记者等待他飞到高楼天台带她离开。自卑情绪膨胀到了极限，完全失去了一直以来被超能力所支撑起来的微薄自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甚至站在站台，他不能够伸手拦住那些挤上公车的人流。他没有办法说服任何人，他甚至不知道那场可怕的车祸将会何时发生。如果自己不在那里，坐在那个座位的人，会死吗。他从未得以确切知晓那些事故发生的时间坐标，所以只有随时都处在临界点。这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其他的任何人。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为了自己的安全汲汲营营。那些幻梦中血肉模糊的场景让他更加懂得人世无常。没有人知道他都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或者完整地活下去而做了多少努力，但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办法阻止死亡。在经过了长时间的心理自我鄙弃之后他哀叹着决定换乘一辆车转两趟绕远回家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应该趁早去加入基督教。在没有办法反抗命运的时候，信仰往往是最好的方式。至少它能够让人死得心安理得。他必须要让自己去相信那个死老头子会让自己死的时候可以趟得好看一点。
　　这不是强迫症，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