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莫言释

31、

　　打理着窗前盛开的雏菊，然后脑中慢慢映现了白先生的身影，他坐在沙发里，沙发很柔软，他整个陷在里面，仍然非常有绅士的风度。他就那样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陶瓷杯，似乎在研究陶瓷杯的花纹，但却悲伤的，像个失去挚爱的男人。
　　医生都是这种气质么，想起苏景生坐在木椅上看书时的安静情形，就和他感觉不一样，或许每个人都不一样。
　　自己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大家应该也算是朋友，见一面罢。
　　白先生约在了康慈小学，真的是特别的男人，下午四点在校门口。等空城算着时间一步一步走过梧桐街，走过最后一个转角，抬起头，远远地看见白先生穿着灰色风衣靠在校门口，停顿了脚步。还没等思绪停下来思考问题的时候，白先生就转过头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路尽头的林空城。
　　一切的一切，都覆盖上似曾相识的气味，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那种淡然的眼神，他看着空城时仿佛眼里盛了一池名为熟悉的泉水，非常的令人舒适。那个瞬间，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空城突然涌现了一个想法，白先生，肯定生活在自己之前的生命里，或长或短。
　　坐在学校草坡的石椅上，春日的阳光充溢着温暖，暖黄色令人舒心。
　　-我们，之前认识么？
　　-不认识。
　　正常的回答速度，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我失态了，明明是一个有夫之妇，却像个搭讪学长的孩童。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幽默里，带着非常温柔的成熟。
　　-有啊，白先生。
　　一切都非常自然，谈话间没有任何尴尬的情形，他的内涵，他的说话方式，他的语调，一切都有相见恨晚的知己的温情。
　　苏景生接了一个非常大的案子，空城看着他吃晚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空城没有告诉他离开的时间便在这几日。说了又如何，只会分了他的心，其余不能改变任何事情。空城不喜欢说这些无谓的语言。然而“你可不可以陪我去”这句话就像荆棘，长在湿润的泥土里，向四周生长繁盛。
　　准备坐火车一路北上，坐在站台边上，衣袋里还有苏景生送的手机，如果去了，自然是不想和现实生活的自己再有所联系，不过还是放在衣袋里。手机啊，真是魔一样的东西。
　　页面一直停留在编辑短信，一个字也无法写下去，不知道该不该告别，自己一向不喜欢告别。不过，这次有了需要告别的人，所以内心才如此纠结吧。
　　-苏景生，我走了。
　　然后合上手机盖，看着站台外的天空，寂寥而空无一物，一如空城此时的内心，寂寥而空无一物。
　　迟迟没有上火车，因为还在等待，还在等待苏景生。萍水相逢的苏景生，本来是陌路人的苏景生，为什么如今自己即将去期望的地方，却迟迟偏执地等待着他。苏景生没有回简讯，或许是在开会，或许是关机了，或许手机被人偷了，或许，他安静地看着简讯，然后转过身，看着办公室窗外的天空。
　　那片天空，空城曾经不止一次地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