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莫言释

32、

　　手机麻了，措手不及的震动感，除了苏景生，没有人能让它如此不安紊乱。
　　-你在哪里！
　　林空城听到了同样的喧嚣声，林空城站起来，转过身，身后的人群中，从左向右寻找，然后，穿着黑色西装的苏景生，略微喘气的苏景生站在人群中，非常醒目。
　　-你在哪里！林空城！你在哪里！
　　他喊得很大声，周围的人看了他几眼，但是林空城却不想回答。林空城笑着，站在站台边上，远远地看着苏景生。周围的一切都随着建筑模糊成灰色，想把此时如此在乎我的你，想把此时清晰地喊出我的名字，急切地问我在哪里的苏景生永远记在我的眼里。风吹来，吹起林空城的发梢，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合上手机盖。背上背囊，走上了火车。
　　坐在靠窗的位置，仍然可以看到在人群中不知所措的苏景生，林空城先用立拍得拍下他此时的模样，然后靠在椅背上对着自己灿烂的笑容拍了一照。手机又麻了，打开手机盖，接听。在这个时刻，手机里只剩下苏景生清晰的喘息声，他看到了窗口的林空城。他在原地顿了几秒，然后飞快地跑到了窗口边，抬头看着林空城。
　　火车出发的汽笛声响了，两个人反而没有离别的什么激情澎湃的情话要呼喊，空城突然看到自己手中的刚刚拍下得自己的照片，立刻着急地把照片扔了出去，然后朝着苏景喊，
　　-苏先生！照片送给你！
　　照片顺着气流在半空中翻飞旋转，阳光下反射着星星碎碎的金色，那么刺眼，林空城眯着眼睛看着照片上依稀的自己的笑容，依稀变成苏景生寻找自己时无所适从的眼神，清晨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干净面容，他的手握着自己的手的时候那种巨大的温暖，一起在黑夜里行走的安适，在国外小树林里追逐的笑影，画素描的时候偶尔看着靠在床沿睡着了的苏景生，在山顶朝自己微笑的苏景生，在暴雨中向自己跑来的苏景生，然后回忆淹没了章节，被风吹得凌乱而飞快地翻页，哗哗哗。
　　连续几日的梦境，
　　-笑起来没有眼睛的男孩，可以带自己去冒险。
　　那些回忆全部涌上礁岸，猛烈地拍击：
　　然后就那样，慢慢地，慢慢地，看见对面慢慢走上来的苏景生，
　　-你可以回家了么。
　　最终所有的愤怒都在开口那一刻瓦解，面对野花，苏景生永远都没有办法。语气就像一个找到离家出走的小女儿一样的父亲一般。满满的都是温柔
　　林木-男女生住在一起终究不好。
　　苏景生-但是我们是情侣关系，请你，不要多想什么。你没有机会的。
　　-苏先生，我现在拉着你的手，然后闭上眼，然后你带着我，走到那棵银杏树，知道么，银杏树。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大小姐。
　　野花再度昏厥过去，再度沉入那个梦，那个冰冷的深海，黑暗的深海。野花不再没有知觉，她好痛，她快要痛死了，心痛，身痛，痛地都哭了出来。
　　这个梦好漫长，好漫长，苏景生，你的梦好漫长。
　　眼中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是一片白光迷茫，然后是滚烫的泪水流淌下来，坠落下去，毫无声息。

　　接送亲友的人都散了，车站人来人往。苏景生拿着手中的照片，坐在椅子上，不断地看着她的笑容，那么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