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莫言释

28、

　　-空城，带我去见一些人好不好。
　　球和空城坐在阳台上晒着午后的阳光，已经是深冬，这样的暖阳非常温暖。这里地势偏高，从阳台望出去，可以看到城市的部分景色。那些街道，那些香樟，那些年轻人，那些垂暮的人。闭上眼睛，球试着回想过去的岁月，发现自己还没做太多事情，很多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挽回了，就让我最后再看一看那些我爱的人吧。
　　苏景生因为工作不能常常陪着她们，大部分时间都是空城和球两个人的旅途，这样也好。空城和球在去得路上买了很多礼物，她都还记得每个人喜爱的东西，最冷静的球，从来都是最细心的一个。
　　-诶，空城，仙人球，你们怎么来了。
　　-呵呵，庆庆，今天是我的圣诞节，诺，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
　　-得了，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开始抽抽，我靠，你是从哪里搞来这张唱片的！我给你跪下来么好了。
　　球只是安静地笑着。
　　陆陆续续把朋友都见了一遍，球朋友也不多，不过她们都察觉出了异样的感觉，空城只是让他们再等一些时间。

　　这几日球病发得越来越频繁，每次都疼得快要死掉，但是球不再哭，她咬着牙齿，用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臂，直到发青麻木仍然痛不欲生。

　　-球，这次是谁，为什么没有带礼物？
　　-呵呵，我已经把礼物准备好了，我们去见我经常说的，白先生。
　　-白先生？
　　球抬头看着疑惑的空城，我是有怎样的荣幸，得知了你失忆之前的故事，我是有怎样的荣幸，认识了你，就像时间给予我的奇迹，真好，我这一生，能得到你的爱。
　　白先生是一个医生，年级和空城相仿，高高瘦瘦，面目清秀。球走到他面前，拥抱他，然后轻轻地说，
　　-我要走了，我不能为你做什么，我把她带来了。
　　林空城看着白先生，这个从未见过的男人，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球在白先生的家小睡了一会儿，她太疲倦了，走到现在，真的太疲倦了。空城和白先生坐在客厅里，喝着热巧克力。
　　-我们见过么？
　　林空城看着白先生。
　　-没有。
　　白先生慢慢地喝了一口热巧克力，然后淡淡地笑着说，可能他知道球的病情，因为他是一个医生，他的难过，也显露在微笑里面，那么苍白。

　　冬天越来越严峻，越来越冰冷，雪下得很大。
　　球躺在床里，脸色苍白，这几日她总是咳血，空城也逐渐接受了现实，安静地，无微不至地，一直照顾着她。
　　-空城，我还有最后一个人没有见，我怕是没有时间见他了，我总是觉得，下一秒我就要死去了。但是，如果不见到他，我真的会难过。
　　-我知道你要见谁，但是，让他来吧。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快死了，如果这样死去，他也还是会以为我仍旧安然地生活在这世界上，这样很好，他一辈子都不会来找我。但是，我还是很想见他。
　　-你不要再说话了，我知道了。

　　不远处的花圃里，有一个男人修剪着花木，林空城推着轮椅，球安静地在远处看着他。
　　他老了，十七年没有见，他头发都白了一些，他怎么会这么苍老。但是，看着男人嘴角淡然地微笑，球也淡然地微笑，她知道他过的很好，这就够了。
　　世界上总是有一种叫做亲情的东西，细腻地流淌在几十亿的人与人之间，它是那么的伟大，神奇，它传递了太多科学不能解释的，最美好的情感。
　　林空城推着球转身离开，然而就在这时，男人抬起头来，看着街角的转弯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十几年过去了，但是，他从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她的女儿。男人不能动，他多么想跑上前去抱着她，她看起来是那么虚弱，但是，这十几年来无限的思念以及愧疚，深深地压在这个男人的肩上，他只能就那样看着她。一个苍老的中年男人，站在雪地里，眼泪流下来却徒然不知。

　　-球，你还没给过我礼物。
　　林空城坐在椅子上看着小说，球则坐在旁边仔细地看着书店里的盆栽，午后的阳光透进来，一切都有静谧的舒适感。
　　-空城，你养的花真好看。
　　-诶，开花了么？
　　-恩，春天来了。

　　在那个早来的春日，仙人球短暂的生命，就那样离开了，空城知道，她过得很好，这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