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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唯有牡丹真国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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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四月的洛阳,花开满城,就连呼吸间都能感觉到一股甜腻的香气。城内的富豪名流,甚至是官家的公子小姐们,换上新裁的春衫,三五成群,聚向平马寺。
洛阳有一位名动天下的六公子,而洛阳平马寺,则有那位名动天下的六公子亲手种栽的牡丹花。
六公子不但识花、懂花、惜花,还爱种花。其中,更以牡丹为最。他在此方面颇有心得,已经接连数年培育出几种新奇艳丽的品种。故而每年四月,洛阳城中之人总是找尽各种理由,前来平马寺,只为一睹国色真容。
此刻,平马寺中人头攒动,惊奇赞叹之声不绝于耳,却有一处静谧之地。
正是六公子在平马寺所居住的院落。
这个时候,他正在为一株新开的牡丹修整枝叶,随口问道:“他们已经到少林了?”
边上伺候着的小童夙画点头道:“是。两日前夙棋的来信中已经提到,他在少林方丈室中遇见了九公子与林楼主。”
“嗯……”柳原宿略一沉吟,失笑道:“没想到卓言竟是跟着林绪一起去了少林。”他一面说着,一面左右查看,手上的剪子咔嚓一声,另一只手顺势接住掉下的枝杈,递给身后的夙画,又继续道:“我的那盆花,应该也已经送到了。”
夙画笑着应道:“公子的命令,夙棋向来是没有丝毫差池的。今日已是四月十二了,夙棋想必明后两日,就该回来了。”
柳原宿笑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替他说话?”
“公子这是拿夙画在说笑呢。什么好处不好处的,难道夙画在说假话不成?”夙画立时回道。他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此刻尖着嗓子抱怨,听上去颇有种小女儿在撒娇的感觉。柳原宿忍俊不禁,只能摇头道:“好吧,那便不逗你了。”
“哼。”夙画撅着嘴轻哼一声,倒也知道见好就收,稍缓了缓,便转了话题,“只是,公子,少林离洛阳那么近,为什么您要特地去求林楼主,而不自己跑一趟呢?”
闻言,柳原宿收了笑容,蹙眉道:“原因有二。其一么,自然是为了这花。少林二月初十遇袭,正是牡丹快要发芽的时候,我自然无暇他顾。其二,也是关键的一点,我总觉得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只怕是个大麻烦。”他回头看着夙画,笑得奸诈,“连林楼主都不惜派人半途刺杀卓言,想必他也预感到了。你说,我又何必自己惹火上身呢?”
身在少林的沈林二人自然不知道六公子在背后所言,更不知道这位六公子一语中的,简直就像乌鸦嘴一般,预言了整个事件的走向。
此时此刻,与一派悠闲的六公子不同,林楼主颇有些焦头烂额,他在心中腹诽着柳原宿沈卓言一干人等,一边还要摆出一脸的耐心,陪着一群人瞎闹腾,只觉得苦不堪言。
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要从两日前说起。
话说那日三人从达摩洞出来,刚入少林,还未走到立雪亭,海念就被几个和尚找了去,余下前来迎接三人的一脸迷茫的湛戒,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先给沈林二人安排了禅房歇息。沈卓言一心练武,林绪则正愁参不透那石壁上的功夫,两人便都没有意义,各自入房休息不提。
待到第二日,海念才腾出空来,带着二人前往被焚毁的藏经阁。
由于解救及时,藏经阁并没有受到不可修复的损坏,只是藏于其中的书卷几乎被大火焚烧了干净。
“那些人似乎是浇了油的,我听他们救火的人说,水浇上去,火反而蔓延得更广,好几个救火的人为此还受了严重的烧伤。”海念朝二人道,跟在一旁的湛戒则拼命点头,“那几个师兄师弟们比受了刀剑伤害的更为痛苦,烧伤的地方皮肉都已经变黑了。前些日子还好,这几日痛觉逐渐恢复,反而是坐卧都困难了。”
沈卓言一边听着,一边环顾着四周的惨状,只见到处都是焦黑一片,虽然已经被打扫过,地上并没有太多的灰烬,却依然能想象出当日火灭之时的情景。他踌躇半晌,终于还是问道:“损失查对过了吗?”
“几乎都被烧光了。”海念叹气道,“只有不常用的一些书册,因为放在角落里,反而逃过一劫。”
林绪突然问道:“我记得湛戒师傅当日曾说,还有一些经书被抢走了?”
“没错。那些人是先抢了经书才放火的。”湛戒恨恨道。他双手握拳,神情激愤,“如此歹毒之徒,我若是抓住他们,必定……”
“湛戒!住口。”海念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打断他道,“如果师傅还在,此刻定然又要训你了!我不学他,不说那些什么出家人不言杀孽之类的空话,只是你也该学会自制了!还当自己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吗?”海念难得训斥人,湛戒只能低头认错,不敢再说一个字。海念又瞪他一眼,才转向二人,接着湛戒的话头道:“我只是想不透为什么他们在抢了书之后还要放火。如果说他们的目的是在于抢夺经书,那么其实并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在夜里放火反而会引来更多人,不利于他们逃走。”
“那么就很有可能,他们其实本来目的就只是为了让少林背负更多的损失,至于那些经书,是原本计划中就有的,还是计划的执行者,也就是那些夜行人的临时起意,这就不得而知了。”林绪接道。
“什么意思?”沈卓言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少林功夫举世闻名,那些经书中,只怕是有《易筋经》和《洗髓经》吧?这可都是千金难求的秘籍。所以我们也可以假设,是有人看见经书之后,偷偷带走的,或许并不是一个人这样做,很有可能那些人都有一份,只是为了行动方便,也为了给人一种所有经书都已经在火力烧毁了的错觉,才并没有拿太多。”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在说,就算是那些人临时起意,那又如何呢?”
林绪忽然笑了,“是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才对。你忘了听雨楼是做什么的吗?毕竟不是些小东西,可能有的买家也就那么些个,以听雨楼的能力,要查,还是不难的。只要查到买家,自然就能够顺藤摸瓜,查到卖家。然后,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沈卓言不出声,却是站在一边的湛戒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才是六公子拜托林楼主前来的用意。”
这句话正戳到林绪痛楚,他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却听见有人一边喊着“师父”一边往这里跑来,脚步声凌乱,正是之前在少林门口与林绪对过一眼的那个小和尚,原来他是湛戒的徒弟。只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分神说话:“有,有人要见方丈。说,说是,是洛阳六公子,说好给方丈的谢礼。”他拼命缓气,半晌才平复下来。
“方丈?”海念咦了一声,“六公子给师父的谢礼?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就看见那人身边有个木箱子,还挺大的,但是遮得严实,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海念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并不知道如真之于柳原宿有什么恩情,不过反正与他是没有关系的,况且此刻如真已经圆寂,这东西按理来说似乎不应该收下。不过他也知道自家师父跟江湖上几个小辈都很合得来,比如沈卓言,比如柳原宿,此刻如果贸然把东西退回去,似乎也并不好。斟酌片刻,才朝那小和尚道:“去把人带到方丈室,我很快就过去。”心里想着不如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如果过于珍贵,那就是绝对不能要的,如若不然,那么就收下,到时候一并放入塔林中,就也算是交给如真了。
却说四人一路走一路讨论,慢悠悠地晃回方丈室时,房内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正是柳原宿的侍从之一,夙棋。沈卓言认得他,便与他打了个招呼,又熟络地替双方做引荐。双方认识之后,夙棋直接点明来意:“我受命前来,将公子今年新栽的牡丹,送给少林方丈。”
“呃……嗯……你们公子所说的,应该是如真师父吧?正是他已经于前几日圆寂了。”海念挠了挠头,落下一地皮屑。瞬间沈林二人各自闪开,与他保持一丈距离,只有湛戒仍然立在原地,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夙棋笑了笑,看着这个满头乱发的和尚,摇头道,“公子只说交给方丈大师。”
“好吧好吧。”海念只能选择收下,又想着反正只是一朵花而已,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还要费那么大劲捧到少林来,少林寺一群秃头和尚,要这花做什么?
夙棋自然听不见他的想法,见他点头同意,便打开了那个木箱。
刹那间,五人同时感觉奇香扑面,再去看那朵花,又不自觉地一个个都愣住了。
只见那朵牡丹傲然立于百叶之上,花开千瓣,层层叠叠地交错着。花瓣也不是寻常颜色,却是自下而上由红渐渐转变为黄色,明明最外边的花瓣是极其妖艳的火红色,可是到了花蕊,却已经变成了清新脱俗的嫩黄色。而且整朵花,花瓣间颜色变化十分自然,完全没有不和谐之感。
这样的牡丹花,果真是第一次见到。大概也只有名满天下的六公子才能种得出。
海念此刻只想抽自己的嘴巴,谁说一朵花而已不是稀奇东西?这样的牡丹花只怕这世上找不出第二株来!他正想着要如何婉拒,却听得夙棋朗声道:“公子说,此花名为‘浴火’。送此花来,只愿少林经此一劫,能如神鸟凤凰一般,浴火重生,再冲九天。”